月光从断墙缺口漏进来,在陆砚掌心的生死簿上镀了层银边。
那本半透明的簿子像活物般轻颤,金纹顺着他的血管往手臂上爬,烫得他指尖发疼。
远处黑雾仍在逼近,带着腐叶般的腥气钻进鼻腔,他却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风声——咚,咚,像酒坛里翻涌的烈酒,要把喉咙烧穿。
\"砚哥儿。\"沈墨寒的声音突然压得极轻,带着冰碴子似的冷意。
陆砚转头,正撞进她深潭般的眼底——那潭水原本沉静,此刻却翻着暗涌,\"营地外围的阴阳鱼阵纹在抖。\"她捏着古籍的手指节泛白,书页上\"城隍司职\"四个字被指甲压出褶皱,\"有人...混进来了。\"
陆砚的后颈瞬间绷直。
他想起方才陆醉川在幽冥河边的话:\"城隍不是拿生死簿的神,是蹲在人间酒桌旁的人。\"此刻生死簿在掌心发烫,像在催促他证明自己——证明他不只是个继承了传承的毛头小子,是能撑起这方天地的...人。
\"试试新得的本事。\"他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酒液晃出细碎的响,像是旧人在应和。
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颜色。
月光成了流动的银纱,众人的身影在纱后若隐若现,而每个人的命纹正从皮肤下渗出来,红的是生,黑的是死,金的是因果线,像缠在身上的蛛丝。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小九。
她的命纹里浮着支判官笔,墨色浓得化不开,和记忆里\"无眼判官\"的传说重叠。
玄风长老的命纹是道青竹,根须扎进泥土,带着老修行的沉稳。
沈墨寒的命纹最特别,是团绕着《阴阳要术》的火焰,每簇火苗都烧着前朝遗族的执念。
直到扫过那个探路向导。
陆砚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人身形普通,命纹却像被人拿墨笔狠狠涂过——本该顺着三生轮回流转的红金两色,此刻拧成团漆黑的乱麻,最中央的死期分明标着\"民国六年三月初七\",可今天是民国九年的秋夜。
\"三年前就该死的人。\"陆砚喉结动了动,余光瞥见小九的盲杖轻轻敲了敲他左脚背——两下,短,急。
这是他们约定的\"异常\"暗号。
他垂眸盯着自己鞋尖,生死簿的金光在眼底晃成碎片,突然笑了一声,声线却稳得像钉进墙里的钉子:\"张叔,您老这趟探路辛苦,我这有坛二十年的烧刀子,您尝尝?\"
那向导正蹲在篝火边拨弄柴枝,闻言手顿了顿。
火光映得他脸忽明忽暗,可陆砚分明看见他耳尖闪过幽蓝——不是活人该有的颜色。\"小...小陆啊,叔不沾酒。\"他声音发哑,像是喉咙里塞了团破布。
\"那多可惜。\"陆砚摸出酒葫芦,拔开塞子,浓烈的酒香\"轰\"地炸开。
小九的盲杖在地上划出半道弧,她素白的指尖轻轻点向虚空,陆砚看见一道细若游丝的金线从她笔尖窜出,缠上向导的脚踝——锁魂线,只有判官笔能画的,锁死阴魂退路的线。
沈墨寒的动作更快。
她从怀里摸出块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可当她咬破指尖在镜沿画了道血符,镜面突然亮得刺目。
向导的影子在镜中扭曲,先是长出青灰色的指甲,接着脸皮像被热水烫过般剥落,露出底下泛着幽蓝的白骨——是阴差,穿着人皮的阴差!
\"封灵阵!\"玄风长老的桃木剑\"唰\"地出鞘,剑尖挑着的黄符\"轰\"地燃成灰烬。
他绕着阴差跑了半圈,每步都在地上踩出个火星,眨眼间用剑穗上的红绳圈出个半圆。
阴差的鬼火眼突然暴涨,它发出刺耳的尖笑,声音像指甲刮过铜盆:\"想审我?
你们配吗——\"
话音未落,它周身腾起黑雾。
陆砚看见它的魂体正从指缝间溜走,像团被戳破的墨汁。
他咬了咬牙,生死簿在掌心发出蜂鸣,金纹顺着手臂爬到眼底,把世界染成了金黑两色。\"断因果!\"他低喝一声,生死簿的封皮\"哗啦\"翻页,一道金光如刀,精准斩断阴差逃窜的魂线。
\"你逃不掉。\"陆砚上前半步,酒葫芦里的酒液突然沸腾,烫得他腰间发疼——这是城隍传承在提醒他,能力正在消耗。
阴差的魂体剧烈颤抖,鬼火眼里终于透出惊恐。
它张了张嘴,却在这时猛地自爆,黑雾裹着碎魂炸向四周!
\"小心!\"沈墨寒扑过来要拉他,却被陆砚反手护住。
生死簿的金光骤然暴涨,像面无形的墙挡在两人身前。
碎魂撞上来的瞬间,陆砚听见\"咔嚓\"一声,像是某种桎梏被打破——他突然能\"看\"到那些碎魂里的记忆了。
血月,深渊,石砖上刻满扭曲的符文。
一座黑黢黢的祭坛立在最深处,祭坛中央浮着团蠕动的黑影,每动一下,就有阴差的魂体被扯进去,像投进熔炉的炭。
画面闪得太快,陆砚头痛欲裂,却还是抓住了几个关键词:\"旧神本源复活\"。
\"砚哥儿!\"沈墨寒的呼唤把他拽回现实。
阴差的魂核正浮在半空,只剩豆大的一点幽蓝。
陆砚摸出怀里的铜符——这是玄风长老今早塞给他的\"应急宝贝\",此刻符面的纹路正发出饥渴的光。
他指尖一点,魂核\"咻\"地钻进铜符,符面\"滋啦\"冒出青烟,隐约能看见\"旧神祭坛\"四个字被烧了出来。
\"那是...\"玄风长老的桃木剑\"当\"地插在地上,他盯着铜符,胡子都在发抖,\"渊底...真有那东西?\"
陆砚没说话。
他摸着眉心的印记——不知何时,那枚淡金色的印记又亮了起来,像团将熄未熄的火。
心底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些,带着陈年酒坛打开时的醇厚:\"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黑雾的腥味突然重了几分。
陆砚抬头,看见远处的黑雾停住了,像被什么东西挡住,在半空翻涌成漩涡。
小九的盲杖轻轻敲了敲他的手,温度凉得像块玉;沈墨寒的手指还扣在他手腕上,脉搏跳得急;玄风长老正对着铜符念念有词,黄符纸在他掌心烧得只剩灰。
酒葫芦里的酒液还在烫,烫得他心口发暖。
陆砚摸了摸铜符,上面\"旧神祭坛\"的刻痕还在发烫。
他望着远处黑雾中的漩涡,突然笑了——像极了当年陆醉川温酒时,掀开酒坛盖子的那声笑。
\"该去会会老朋友了。\"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声卷着,散进渐浓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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