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醉川后颈的咒文正随着心跳发烫,却不是从前那种灼烧般的疼,倒像是有团暖融融的火在皮肤下流转。
他望着小九仰起的盲眼,姑娘眼尾还沾着方才扑进他怀里时蹭到的粥粒,忽然就想起方才试炼幻境里,老掌柜擦酒壶的手、灶上咕嘟冒泡的甜粥——那些被他视作最珍贵的人间烟火,此刻正随着古碑苏醒的愿力,在他血脉里翻涌成河。
\"哥哥。\"小九的手指在他掌心急促划动,盲杖尖抵着地面微微发颤,\"地底下有好多好多脚步声,像蚂蚁爬过棺材板。\"她睫毛轻颤,苍白的脸因用力而泛起薄红,\"他们...他们在撞天。\"
话音未落,玄风长老的宽袖已猎猎扬起。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单掌按地,地面立刻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无数银亮符文从中钻出来,如活物般窜向四方。\"是空间封禁被破的前兆。\"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邪神余党能精准定位到此处,必是提前在禁忌之地布了感应阵——\"
\"轰!\"
天空突然炸响。
陆醉川抬头,看见紫雾翻涌的天幕上裂开一道黑缝,像被巨手撕开的破布。
黑缝里先是漏下几点幽绿火星,接着便有黑影如暴雨倾盆般砸落。
最近的那个落在十步外的青石板上,落地时带起的气浪掀飞了小九的盲杖,姑娘踉跄一步,被陆醉川稳稳捞进怀里。
\"是阴兵。\"玄风长老的瞳孔缩成针尖,结阵的手速陡然加快,\"但比寻常阴兵多了股邪祟气——红袍老道的手笔!\"
陆醉川把小九护在身后。
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腐臭味,像烂了半年的棺材板被劈开。
最前排的阴兵抬着头,灰白的脸上爬满紫斑,眼眶里的鬼火正灼灼盯着他,其中一个突然咧开嘴,腐烂的舌头从下巴垂下来:\"城隍...愿力...给我——\"
\"哥哥,他们的命线是乱的。\"小九贴着他后背,指尖轻轻戳了戳他后腰,\"像被人拿剪刀剪过的麻绳。\"她的声音发颤,却仍在努力传递信息,\"左边第三排那个,心脉位置有团黑疙瘩。\"
陆醉川摸向腰间酒坛的手顿了顿。
这是他最后一坛\"醉仙酿\",坛身还带着老掌柜包的粗布,布角沾着点酒渍,是他今早擦坛子时不小心蹭的。
坛口泥封被他用指节叩开,清冽的酒香混着腐臭在空气里炸开。
他仰头灌酒,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衣领,烫得锁骨发疼——这是激活城隍之力的引子,也是他与那些烟火气最后的联结。
\"喝够了?\"
阴恻恻的声音从黑缝里传来。
一道身影踏着阴兵头顶跃下,玄色道袍上绣满金线咒文,面无血色的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刀疤。
他抬手时,所有阴兵的鬼火突然暴涨成幽绿火焰,将整片空地照得像座鬼市:\"陆醉川,你以为得了古碑传承就能翻天?
我家大帅要的东西,还没有拿不到的——\"
\"你话太多。\"
陆醉川打断他。
酒坛在他掌心碎成齑粉,金色光纹顺着他的手腕爬上面颊,最后在眉心汇聚成一枚古篆\"城\"字。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每跳一次,体内就有热流撞开一道闭塞的经脉。
那些老城隍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灾年里跪在粥棚前的老妇,战火中攥着他衣角的小娃,阎罗殿上拍案而起时震落的烛灰...原来所谓愿力,从来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是千万个普通人在绝境里喊出的\"救命\",是他们活下来后对着青天说的\"好人有报\"。
\"砰!\"
黑色雷光裹着腥风劈来。
陆醉川没躲,甚至没抬手,他只是望着那道雷光里的贪婪与癫狂,突然笑了:\"老城隍护过的人,比你杀的人多十倍。\"他右手轻抬,掌心腾起的金光与雷光相撞,竟发出钟磬般的清响。
雷光像被揉皱的纸,瞬间碎成万千黑点,簌簌落在他脚边,连半片衣角都没碰到。
道疤男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刚要后退,却见陆醉川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
那是种违背常理的移动,像皮影戏里被快进的影子,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只滚烫的手掌已按在他后心。
\"你连我的影子都追不上。\"陆醉川的声音像浸了岩浆,\"这就是城隍的力量——不是杀人的刀,是...是护着粥棚不被掀翻的墙。\"
道疤男的道袍突然燃起金色火焰。
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烧成飞灰,只来得及在彻底消散前嘶吼:\"大帅...大帅会屠了这城!
他有...有魂渊里的...\"
\"闭嘴。\"
玄风长老的阵法终于成型。
银亮符文在众人头顶织成一张大网,那些试图逃窜的阴兵刚碰到网面,就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鬼火瞬间熄灭,化为青烟消散。
老者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看向陆醉川的眼神多了丝敬畏:\"此子...当真是千年不遇的城隍胚子。\"
\"他们本就不该来。\"
一直站在古碑旁的守护者开口了。
他的青布衫依旧整洁,仿佛方才的激战不过是场春梦。
老者抬手虚握,天空的黑缝突然开始收缩,最后\"啪\"的一声闭合,像块被捏拢的泥团。\"禁忌之地的愿力,是上古城隍用三百年阳寿、十万百姓眼泪封的。\"他看向陆醉川,眼底的沧海桑田翻涌成温柔的光,\"他们抢不走,也碰不得。\"
陆醉川低头看向掌心。
金色纹路正随着呼吸明灭,像活物般钻进他的血管。
他突然明白老掌柜说的\"大英雄\"是什么了——不是站在山巅俯瞰众生的人,是蹲在灶边给小九搅甜粥时,还能想起山那边有孩子在饿肚子的人。
\"哥哥,\"小九摸索着捡起盲杖,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风里有股味道,像...像烧糊的香灰。\"她歪了歪头,\"是从魂渊方向来的。\"
陆醉川的动作顿住。
他望着远处山梁后翻涌的黑云,听见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像千万人在同时叹息。
那云比方才更浓了,浓得几乎要滴出墨来,在天际压成座随时会塌的山。
\"第三日。\"守护者突然说。
他的目光穿透层云,落在极远的地方,\"魂渊的封印,该松动了。\"
陆醉川握紧拳头。
掌心的金色纹路烫得厉害,却让他想起幻境里老掌柜的笑——那是种知道明天还能开灶、还能熬粥的笑。
他转头看向小九,姑娘正踮脚用盲杖戳他肩膀,嘴角沾着方才没擦净的粥粒。
\"不怕。\"他轻声说,像是说给小九听,又像是说给山那边的黑云听,\"我在。\"
第三日的晨雾里,魂渊方向传来第一声低沉的轰鸣。
像是有什么沉睡了千年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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