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把盾靠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时,晚霞正顺着树杈往下淌,像给盾面镀了层融化的金箔。铁边反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橡木纹理里还沾着下午撞铁板时蹭的铁屑,混着树胶的腥气,在晚风里酿成种奇怪的香——有金属的冷冽,有木头的温润,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烟火气,像谁把青杨林的日子熬成了一锅浓汤。
莉齐蹲在旁边,正用细砂纸打磨盾角的毛刺。她的指尖被铁边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木面上,晕开朵迷你的红梅花。“别蹭了,再磨就把木纹磨平了。”科林伸手想抢她手里的砂纸,却被莉齐灵巧地躲开。她仰头时,发梢沾着的金粉簌簌往下掉——那是下午在集市糖画摊蹭的,落在盾面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你懂什么,这叫‘养盾’。”莉齐把砂纸往竹篮里一丢,从怀里掏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麻布,蘸着自己水壶里的水,小心翼翼擦着盾上的铁屑,动作轻得像在给雏鸟梳理羽毛,“我娘说,老物件得带着人气儿才活,你看这木缝里的血渍,以后就是记号,跟你盾上那道铁边似的,丢不了。”
基兰拎着半袋刚买的麦芽糖跑过来,粗布袋子“哗啦”一声撒在草地上,琥珀色的糖块滚得满地都是,有的撞在科林的盾边,发出“笃笃”的轻响,像群调皮的金甲虫。“胖掌柜真去铁匠铺了!”他一边捡糖块一边喘气,木剑在背上颠得“哐当”响,“我刚路过看见的,他正跟杰克师傅鞠躬呢,腰弯得跟虾米似的,说欠的铁料钱明天一早就送过来,还说要给咱的盾再镶圈边。”
他忽然抓起块最大的麦芽糖往科林嘴里塞,糖块黏糊糊的,沾了他一手草汁。“你尝尝,甜不?刚才撞铁板的时候,我手心全是汗,现在才发现手还在抖呢。”基兰的眼睛在晚霞里亮得很,像两颗浸了蜜的黑葡萄。
科林含着糖,舌尖触到麦芽糖的黏,忽然想起胖掌柜摔在地上的铁板——边缘凹进去的那块,像极了小时候杰克师傅给他们做的糖元宝。她低头看盾,铁边与木面衔接的地方,下午撞击的白痕已经淡了些,倒显出种奇异的温润,像块被盘熟的玉。“你们说,胖掌柜为什么突然服软了?他以前可从没在谁面前低过头。”
“因为他怕了呗。”莉齐把最后一块糖捡进篮子,从里面翻出块干净的手帕,仔细擦着基兰手上的草汁,“他那铁板看着硬,其实脆得很,碰着你这铁包木的盾,就像鸡蛋撞石头。”她忽然笑出声,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槐树叶,“你没看见他刚才捡铁板的样子,脸都绿了,跟被酸杏呛着似的,那表情,能让王婶的黄瓜笑弯了腰。”
基兰却没笑,他捡起块滚到盾边的麦芽糖,糖块黏住了盾面的铁屑,他用指甲抠了半天,把糖块弄得坑坑洼洼。“我觉得不是怕。”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闷,“刚才我听见张叔跟王婶说,胖掌柜他爹年轻时候,就是用木盾镶铁边打赢过山匪,后来才开的铁匠铺。他大概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吧。”
这话让三人都静了静。晚风吹过槐树叶,“沙沙”声里掺着远处铁匠铺的锤声,比下午缓了些,像在哼支老调子,每个音符都裹着煤烟的味道。科林忽然站起来,把盾往背上一甩,铁边磕在槐树干上,发出“当”的一声清响,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麻雀,鸟粪“啪”地落在刚才莉齐坐过的草地上,像颗突然掉落的黑豆。“走,去铁匠铺。”
铁匠铺的门没关,昏黄的油灯从里往外淌,把门口的脚印照得清清楚楚——有胖掌柜的大码布鞋印,边缘沾着集市的泥;有杰克师傅的方头靴印,鞋跟磨得有些歪;还有双小巧的、沾着铜粉的鞋印,科林认出那是镇上银匠铺女儿阿银的,她总爱来给铁匠铺送自家烤的麦饼,饼里掺着她爹打的银箔,咬起来会发出“咯吱”的脆响。
“回来啦?”杰克师傅正蹲在铁砧旁,用小锤敲块通红的铁料。那铁料在油灯下泛着橘红色,像块正在呼吸的晚霞,小锤落下时,火星子“噗”地溅出来,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像落了场金雨,转瞬即逝,只留下点点焦痕。
胖掌柜蹲在角落,手里攥着块粗布,正笨拙地擦着块新锻的铁边。他的动作跟科林上午磨盾时差不多,只是手太粗,像抱着块烧红的烙铁似的,总把铁边蹭出刺耳的“沙沙”声,听得人牙酸。
“杰克老头,”杰克师傅瞥见他们,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的铁砧,“这胖小子说,要把欠你的铁料钱折算成铁锭,再加点工钱,给科林这盾再镶圈边。”他说着,往嘴里灌了口山苍子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在下巴的皱纹里积成小小的水洼。
胖掌柜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油灯烤过的红薯,手里的粗布差点掉地上。“我……我这不是觉得……”他挠挠头,指节上还沾着铁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那盾是真结实,比我那纯铁的强。我爹当年那盾要是有这手艺,也不至于断成三截,让山匪抢了铺子。”他忽然提高声音,像是给自己壮胆,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我胖三说话算话,这铁边算我赔的,保证用云纹铁,比上午那铁板好十倍!”
杰克师傅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小锤递给科林。锤柄是用枣木做的,被磨得油光锃亮,还带着杰克师傅的体温,烫得科林手心立刻缩了缩。“来,你自己敲两锤。”老人的声音像被铁水浸过,带着点沙哑的沉,“这盾是你的,边得自己镶才认主。”
科林接过锤,指尖抚过锤柄上的纹路——那是无数人握过留下的痕迹,深一道浅一道,像串被时光磨亮的珠子。她看着铁砧上那块通红的云纹铁,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这铁时的样子:杰克师傅说,云纹铁是铁矿里最“贼”的,软的时候能揉成条,绕着手指打圈,硬的时候能劈开山,崩碎的铁屑能当暗器,就像青杨林的人,平时看着散散淡淡的,真遇上事,比谁都拧。
“哐!”第一锤下去,铁料溅起的火星落在盾面上,烫出个针尖大的黑点儿。科林觉得肩膀震了震,却没下午撞铁板时那么麻,反而是种踏实的沉,像把种子埋进了土里。胖掌柜凑过来看,鼻子差点碰到铁砧,嘴里啧啧称奇:“这铁见了你这盾,跟见了亲娘似的,服帖!比我爹当年那铁听话多了。”
“哐!”第二锤下去,铁料开始顺着盾边的弧度变形,像条想钻进木头里的蛇。莉齐突然拽了拽科林的衣角,他低头,看见她手里捏着片槐树叶,叶尖还带着晚霞的红,正往盾面的木纹里塞——树叶的绿混着木的棕,竟像幅活过来的画,风一吹,叶尖轻轻颤,仿佛在呼吸。
“哐!”第三锤落下时,油灯突然晃了晃,大概是晚风钻了进来。胖掌柜伸手去扶,却带倒了旁边的麦饼篮子,麦饼滚了一地,沾了铁屑和煤渣,像群刚从泥里爬出来的小月亮。银匠铺的女儿阿银正好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个新烤的麦饼,见状“呀”了一声,蹲下去捡,发梢的银饰蹭过铁砧,发出“叮”的轻响,跟科林盾上的铁边共鸣着,像支不成调的歌,脆生生的。
科林忽然明白,下午胖掌柜不是服软,是被这盾里的东西打动了——那里面有铁的硬,有木的软,有她爹没说出口的遗憾,还有青杨林人藏在烟火气里的韧。就像现在,铁在木上生了根,人在灯下聚成了团,连火星子都带着笑,蹦到阿银的发梢上,又被她轻轻吹开,像在跟谁撒娇。
她把锤递回给杰克师傅时,发现锤柄上沾了自己的汗,混着杰克师傅的,竟像两道水流汇在了一起,在枣木的纹路里蜿蜒。胖掌柜还在跟基兰争论云纹铁该锻成多宽,一个说要三寸才够结实,一个说两寸就够,再宽科林挥不动,争得脸红脖子粗,像两只斗架的公鸡。莉齐正跟阿银分麦饼,把没沾铁屑的都推给对方,两人的手指碰在一起,像两朵刚开的花。
油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群跳舞的人。科林摸了摸盾上新镶的铁边,那里还烫着手,却比下午撞铁板时暖得多,像揣了个小太阳。远处的打更人敲了七下,梆子声混着铁匠铺的锤声,在夜色里荡开,像在说:这铁火啊,烧得越旺,日子就越结实;这人心啊,聚得越紧,路就走得越长。
胖掌柜临走时,非要把自己那把用了十年的铁钳送给科林,说那钳口能咬牢任何铁料,就像青杨林的人,咬住了理,就绝不松口。科林接过来时,铁钳上还带着胖掌柜的体温,沉甸甸的,像握着块会发烫的石头。
回村的路上,月光把盾面照得像面镜子,映着三个挨在一起的影子,映着新镶的铁边,还映着远处铁匠铺的灯火——那灯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朵永不凋谢的铁火之花,开在青杨林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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