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完头坐下,云新阳悄悄打量着屋里的光景:若说他们兄弟几个今日突然全部穿绸缎、坐马车、骑大马,有几分暴发户式的张扬,略显扎眼,但眼前这对身体瘦削、皮肤粗糙皲裂、布满老茧的老人,裹着簇新的绸缎衣服,坐在漆面斑驳、边角磨损的八仙桌旁,倒更像把老旧的榆木犁上镶上了金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与不协调。
老爷子没像往年那般开口找事,只是目光沉沉地在云新阳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倒是奶奶王氏对着众人问起了家长里短,话语间满是关切,尤其细细打听了云新阳和云新曦在外读书、学医是否顺遂。
云南义浑浊的目光瞧了半晌,忽然目光顿住,盯着人群里一个身影,既觉得面熟,又有些陌生。云新曦察觉到爷爷的注视,笑着说:“爷爷,我是老二新曦啊!这么多年没见,您是不是快认不出我了?”
云南义缓缓点头,眼神柔和了些:“是有些陌生了,个头长了这么多,不过眉眼间的模样倒没怎么变,也不至于完全认不出来。”
“我在外面学医这些年,也算攒了些经验。”见爷爷愿意好好说话,云新曦念及血脉亲情,也不想再计较过往,忍不住规劝道,“爷爷要是信得过我,往后家里的琐事就尽量丢开,多放宽心,身子才能硬朗。”
云南义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你姥爷也总这么劝我。人老了,不中用了,家里的事是真管不动了,不丢也得丢了。”话音落下,屋里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云新晨趁机起身提出告辞:“爷爷,奶奶,大爷爷和三爷爷家还没过去拜年呢,我们先过去看看,回头再来看您二老。”
云南义点头应允,王氏也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慢着点。”
出了二房的门,云新晨、云新曦和云新阳简单商议了几句,都觉得还是该先去给大爷爷拜年,再去三房,免得大爷爷又挑理生怨。于是一行人又从三房门口路过,径直往大房去。许是过年的缘故,大爷爷云南任脸上倒没表现出什么不快,大奶奶依旧热情地招呼众人。只是让兄弟们意外的是,临走时,大爷爷竟没像往年那样随口交代一句“回头记得过来吃饭”。
到了三房才知晓,不知为何,今年初一的家宴改由三房承办,二房照旧,大房则改到了初三。
云新晖心里既然决定过了年不想再用新年去小吃部,属意新意,便趁着拜年的空隙找新意私下通气:“说实话,我觉得你比新年更能干利落,小吃部那边我原本就更想用你,可惜新年先跟你爷爷说好了。你要是能去跟你爷说通,明年我就让你去接手,你肯定比新年干得好,我还能给你加工钱,怎么样?”云新晖想着,有加工钱这个诱饵,新意想要说服大爷爷,想必会更容易些。另外又交待新石多在新意和大爷爷旁边吹吹风。
中午在三爷爷家吃完午饭,往回走的路上,兴旺满脸疑惑地说:“我怎么觉得爷爷看着还是那个老头,但内里的芯子像是换了似的,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亮亮年纪小,心直口快,想想着那个枯瘦暮霭的老人,于是说:“五叔,不是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太爷爷会不会是身体不好……”,话没说完就被云新晨快速的捂住了嘴。
“呸呸呸!童言无忌,老天爷莫怪!”又轻轻拍了他一下,低声呵斥,“大年初一的,可不许乱说话!这话要是让太爷爷听到了,你五叔立马就能见到从前那个大年初一也能张口骂人、抬手打人的爷爷!”
亮亮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上了嘴,不敢再吭声。
“爷爷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受了刺激,才一下子想开了。”云新阳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其他兄弟听着,也都纷纷点头,觉得也只有这种可能。
回到家后,兄弟几个把爷爷今日的反常表现跟云老二说了一遍。云老二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多说什么,但心里的想法,却和大孙子亮亮不谋而合。
云老二的舅舅说是熬不住了,油尽灯枯的模样,家里人都暗自揪心,生怕他走在年关里。老话讲“年关年关,关关难过”,尤其忌讳白事冲撞新年,一家人只盼着他能多撑几日,哪怕过了初三破五也好。可常言道“阎王爷让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舅舅本就病入膏肓,全靠着汤药吊着最后一口气,再凭着想撑过年关的信念硬撑。初三清晨刚过,大表哥老王就打发人火急火燎地来报信,说舅舅已于今晨寅时咽了气,撒手人寰了。
来人还补充说是他大表哥为给舅舅治病早已掏空家底,如今连办丧事的银子都凑不齐,特意让云老二多带些银子过去应急。
云老二听了这话,倒没半分不信。舅舅家虽然算不上家境贫寒,也就十来亩地,算不上富裕,这去年一年求医问药怕是也花光了积蓄。只是这大表哥老王,性子半点不像舅舅那般忠厚,最是爱偷奸耍滑、贪小便宜,竟是个连脸面都不顾的主。从前云老二家日子刚有起色时,他就三番五次上门哭穷讨银子,都被云老二婉拒了。有一回还被年幼不懂事的兴旺当成歹人,偷偷撒了痒痒粉,云老二还觉得亏欠,套了牛车,给舅舅拎了鸡蛋,将他送了回去。云老二这会儿心里犯嘀咕,这银子一旦递出去,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转念一想,以大表哥的为人,也未必能大操大办的起来,估摸着五两银子也就够了。于是他揣上银子,叫上云新晨、云新阳两个儿子,父子三人踏着晨霜,步行往舅舅家赶去。
到了云老二舅舅家,看着像是已经设起了灵堂,院门口挂起了白幡,纸钱在寒风中打着旋儿飘落,灵堂就设在正屋,老人的尸骨停在中央,头朝外睡着,供桌上摆着一只退了毛却未破肚的公鸡,还有一碗半生不熟的倒头饭,碗中间直竖竖的插着筷子、以及香烛和清水素果。父子三人先到灵前上香,对着灵柩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大表哥老王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理直气壮地朝云老二伸出了手:“银子带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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