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与渔家女曹婉儿的邂逅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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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朝堂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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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羊皮字字煎,

金砖顿碎佞臣蔫。

箭证忠魂穿朔漠,

口供厉鬼破胡天。

孤怀闯殿非干政,

大义除奸即是贤。

莫道深宫无剑影,

寒锋出鞘史书镌。

宣政殿内落针可闻,仿佛连空气都被曹贵妃那句“铁证”冻结。

群臣目光如织,在跪地抖如筛糠的许敬宗与殿门处昂然挺立的曹贵妃之间来回穿梭,惊疑不定。

龙椅上,唐太宗的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压在许敬宗身上,那无形的威压几乎要将这位昔日宠臣碾入金砖缝隙。

“准奏!”唐太宗的声音不高,却似金铁交鸣,震得许敬宗又是一抖,“你有何证据,速速呈上!”

曹贵妃曹婉儿,这位素来以温婉娴静着称的后宫女子,此刻眼底却燃着足以焚毁一切虚伪的烈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连日来的惊惶与疲惫,那份为子洗冤、为国除奸的决绝支撑着她每一寸脊骨。

她无视许敬宗那怨毒如蛇蝎的目光,缓缓自宽大的贵妃袍袖中,取出一个用明黄锦缎层层包裹的狭长木匣。

那匣子古旧,边角磨损,透着久历风霜的沉重。

她双手托匣,步履沉稳,一步步走向御阶之下。

木匣被恭敬地置于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

她动作从容地解开锦缎,掀开匣盖。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匣内,静静地躺着一卷染血的羊皮纸,边缘卷曲焦黑,显是经历过战火的洗礼。

血污早已干涸发黑,像狰狞的烙印,深深渗入皮纸的纹理。更触目惊心的是,一支断成两截的狼牙箭,箭头幽暗,箭杆上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血迹,紧紧压在那卷羊皮纸上。

箭尾的翎羽,沾满了塞外风沙与凝固的血块,无声地诉说着它来自何等惨烈的修罗场。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与尘土、硝烟混合的呛人气息,随着匣盖的开启,骤然在庄严肃穆的宣政殿内弥漫开来。

几位老臣下意识地掩住口鼻,脸上血色褪尽。

这是朔州城头的味道,是死亡与背叛的味道!

曹贵妃没有去碰那箭,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捻起那卷染血的羊皮纸两端,极其缓慢地将其展开。

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随着纸卷的铺开,几行用墨汁书写的文字暴露在李世民和前排重臣的视线中。

字迹是中原工整的馆阁体,但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急切与狠戾。内容更是字字如刀,直刺人心:

“……朔州粮道空虚,三日后丑时,西门守卒轮值间隙逾半炷香。着尔等精骑速破此门,直捣府衙,擒杀承烨。事成,幽州以北,尽归可汗。许敬宗顿首。”

“许敬宗顿首!”

当那最后的落款——四个清晰得如同烙印般的名字——完全展露在李世民眼前时,这位执掌乾坤多年的帝王,瞳孔骤然缩紧!

一股无法遏制的、被至信之人狠狠捅穿心窝的剧痛与暴怒,如同沉睡的火山岩浆,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砰!”

唐太宗宽厚的手掌猛地拍在坚硬的紫檀御案之上!力道之大,震得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哗啦啦倾倒一片,一方沉重的蟠龙玉镇纸骨碌碌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许!敬!宗!”唐太宗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万钧冰雹,每一个字都砸得殿内梁柱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要将对方挫骨扬灰的森寒,“这!作何解释?!”

那一声惊雷般的怒喝,裹挟着帝王之怒的滔天威压,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许敬宗的天灵盖上!

他猛地一哆嗦,一直强撑的那口气瞬间泄尽,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泥般瘫倒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

冷汗不再是涔涔而下,而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厚重的官袍,紧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死亡的阴寒。

他眼珠暴突,死死盯着曹贵妃手中那卷缓缓展开的染血羊皮纸,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索命的铁证。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不…不可能…这…这定是…定是承烨…是承烨伪造构陷!陛下!陛下明鉴啊!”

许敬宗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嘶哑绝望地尖叫,双手胡乱地向前抓挠,似乎想将那卷致命的羊皮纸撕成碎片,又像是溺水者徒劳地想抓住一根虚无的稻草,

“李崇山…对!是李崇山那个卑贱的商贾!他…他恨臣!他伪造臣的笔迹!陛下!您…您看这血…这箭…如此粗陋…定是假的!假的!”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濒死的疯狂,然而那份色厉内荏,却连殿门口侍立的小太监都看得清清楚楚。

曹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洞穿一切的清明。

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将那卷羊皮纸对着许敬宗的方向展示得更清楚些,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磬敲击,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殿堂:

“伪造?许大人,这羊皮,是突厥贵族传递密令惯用之物,其硝制之法,非我中原所有。这墨色,乃北地特有的松烟墨,墨质粗粝,入纸即沉,长安墨坊绝难仿效。至于这字迹…”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足以让许敬宗肝胆俱裂的弧度,“笔走龙蛇,锋芒毕露,转折处特有的顿挫拖曳,还有那‘宗’字末笔习惯性的上挑…满朝文武,还有谁能写出许大人这般‘铁画银钩’的风骨?陛下御书房内,您历年奏对的墨宝,难道还少么?”

“噗——”许敬宗喉头猛地一甜,一股滚烫的腥甜直冲上来,被他死死压住,嘴角却已渗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他眼前阵阵发黑,曹贵妃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精准无比地扎在他最无法辩驳的软肋上。

伪造?在如此多无法复制的细节面前,他的辩驳苍白得如同笑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殿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沉重、仿佛带着千里风尘的奔跑声!

“报——朔州八百里加急军报!承烨亲王亲呈!”

一个浑身裹满黄尘、甲胄上凝结着暗红血块与冰碴的传令兵,如同从地狱血池中挣扎而出,踉跄着扑倒在宣政殿高高的门槛外!

他头盔歪斜,嘴唇干裂出血,唯有一双眼睛,因极度疲惫和某种急迫而烧得通红。他手中高高举着一个密封的铜筒,筒身同样沾满血污和尘土,筒口插着一根象征十万火急的染血雁翎!

“呈上来!”李世民的声音紧绷如弓弦,目光死死锁住那个铜筒。

内侍总管几乎是飞扑过去,颤抖着双手接过铜筒,验看火漆封印无误后,疾步捧至御前。

一把抓过,指甲刮过冰冷的铜壁,粗暴地拧开筒盖,抽出一卷同样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薄薄纸卷。

他迅速展开。

纸上字迹不多,是承烨亲笔,墨色因仓促和寒冷而略显凝滞,却依旧力透纸背,带着朔州城头凛冽的杀伐之气:

“儿臣承烨急奏父皇:朔州血战三日,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突厥已暂退。阵前俘获敌酋亲卫队长阿史那骨咄禄。

经严讯,供认不讳:其部所以能精准绕开我军哨卡,直扑西门粮仓及府衙,皆因有人向其主帅阿史德元珍,提前泄露朔州城防全图及粮道、轮值之绝密!泄密者——”

李世民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力逾千钧的三个字上,握着纸卷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雷霆震怒的眼眸,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狠狠刺向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许敬宗,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足以冻结骨髓的森寒与毁灭:

“许!敬!宗!”

轰隆!

这三个字,如同九天之上轰然劈落的灭世雷霆,带着承宣帝积郁到极致的狂怒与痛心,狠狠炸响在许敬宗的头顶!

“噗——!”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压制。

一口滚烫的心头血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熔岩,猛地从喉管里狂喷而出!浓稠、腥甜、刺目的鲜红,瞬间溅满了身前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也染红了他自己官袍的前襟。

那血,在冰冷的金砖上迅速晕开,像一朵妖异而绝望的死亡之花。

“嗬…嗬…”许敬宗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败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试图抬手,指向御阶上那掌控着他生杀予夺的帝王,指向旁边那个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女人,手臂却软绵绵地抬到一半,便颓然落下。

那双曾经充满了精明算计、翻云覆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彻底碾碎的空洞和难以置信的灰败。

所有的狡辩,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退路,在这来自朔州血火前线、由他亲生儿子(承烨)亲手送来的致命一击面前,彻底化为齑粉。

完了。一切都完了。通敌叛国,铁证如山,人神共愤,万死难赎!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权势、富贵、名望…顷刻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拿下!”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极北吹来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整个宣政殿。

“喏!”殿前金甲武士早已按捺不住,如狼似虎般扑上。

沉重的铁靴踏在染血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冰冷的铁链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许敬宗瘫软的脖颈和手腕,锁扣“咔嚓”合拢的声音,清脆而残酷,宣告着一位权臣末路的到来。

“拖下去!打入天牢,严加看管!着三司会审!给朕查!彻查!许氏一门,与此案有牵连者,一个也不许放过!”李世民的声音带着雷霆余威,在空旷的大殿内隆隆回荡。

“陛下…饶命…陛下…臣冤枉…是曹贵妃…是她逼…”

许敬宗被两名彪悍武士粗暴地拖行着,双脚在光滑的金砖上无力地蹬踹,留下两道长长的、刺目的血痕。

他挣扎着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射出最后一丝怨毒与绝望的光芒,死死钉在曹贵妃身上,用尽残存的力气嘶喊,妄图做最后的攀咬。

然而,他的声音在武士粗暴的动作和铁链的哗啦声中迅速变得微弱、破碎,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最终被彻底拖出了宣政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此刻却宣判了他死刑的高大朱门。

那怨毒的嘶喊,在死寂的殿宇中徒劳地回荡了一下,便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沉重的殿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和那卷羊皮纸、那份军报带来的铁锈与硝烟气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世民疲惫地闭上眼,身体向后重重地靠进宽大的龙椅里,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连日来的猜疑、愤怒、痛心,此刻化为沉重的倦怠,笼罩着他。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

阶下,曹贵妃曹婉儿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在许敬宗被拖出去的那一刻,她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然而,她的面容依旧沉静如水,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在经历了这惊心动魄的朝堂搏杀后,显出一种玉石般的坚韧与疲惫。

她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身前金砖上那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渍上,眼底深处,翻涌着旁人无法窥见的复杂情绪——

劫后余生的虚脱,为儿子洗清冤屈的释然,还有一丝深沉的、挥之不去的后怕。

许敬宗最后那怨毒的嘶喊,像冰冷的毒蛇,悄然滑过她的心尖。

“陛下,”曹贵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清晰稳定,“臣妾擅闯朝堂,惊扰圣驾与诸公议事,罪该万死。然事涉社稷安危,烨儿清白,臣妾身为国母,亦为母亲,情急失仪,万望陛下恕罪。”

她再次深深一礼,姿态恭谨而哀伤。

李世民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阶下那个身影上。

凤冠朝服,华贵依旧,却掩不住她眉眼间深重的憔悴和那份孤注一掷后的脆弱。

方才她闯殿自辩、呈上铁证时的刚烈与无畏,与此刻的恭顺哀婉,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更显得那番举动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又是何等的情非得已。

“罢了。”李世民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已无之前的雷霆之怒,“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护子心切,亦是情有可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语气陡然转厉,“

此案,三司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无论牵连到谁,官居何位,一律严惩不贷!朕要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魑魅魍魉,敢行此通敌叛国、祸乱江山之逆举!”

“臣等遵旨!”以宰相为首的重臣们慌忙出列,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嗡嗡回响,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颤抖。

李世民的目光最后落在曹贵妃身上,复杂难明。他挥了挥手,声音缓和了些许:

“婉儿,你也受惊了。先回宫歇息吧。此事…朕自有定夺。”

“谢陛下隆恩。”曹贵妃再次深深一礼,姿态恭敬至极。

她缓缓直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在宫女的簇拥下,转身,一步步走向那扇刚刚吞噬了许敬宗的沉重殿门。

绣着金凤的宽大裙裾拂过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掠过那片尚未干涸的刺目血污,留下一个沉静而决绝的背影。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宣政殿内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门外,冬日苍白无力的阳光洒在长长的宫道上,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一阵凛冽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卷过空旷的广场,带着深宫特有的阴冷气息,穿透她厚重的朝服,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贴身大宫女锦绣眼疾手快地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裹在她肩上,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

“娘娘,您没事吧?可吓死奴婢了!那许敬宗,真真是恶鬼投胎,临死还要攀咬娘娘您…”

曹婉儿裹紧了披风,感受着那点微薄的暖意。

她抬起头,望向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

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此刻才缓缓落回实处,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钝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没事了,锦绣。”她轻轻拍了拍宫女的手背,声音低微,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烨儿的冤屈,洗清了。许敬宗…他完了。”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眼底的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忧虑,“只是…朔州那边…不知烨儿他…伤得如何…”

朔州城头,残阳如血。

连续三天三夜的惨烈厮杀,如同地狱熔炉的锻打,将这座古老的边城彻底重塑。

城墙垛口崩裂如犬牙,巨大的缺口被临时用沙袋、门板甚至阵亡同胞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堵住,凝固的暗红色血浆和焦黑的烟痕浸透了每一块砖石。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甜血气、皮肉烧焦的恶臭,以及硝烟和尘土混合的呛人味道。

寒风卷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吹动残破的旗帜,也卷起地面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泥和灰烬。

城上城下,到处是忙碌的身影。

士兵们沉默着,脸上写满了极度的疲惫和麻木,机械地搬运着同伴的遗体,清理着堆积如山的残破兵刃和箭矢,加固着摇摇欲坠的城防。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拖动沉重的物体,都牵扯着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带来阵阵钻心的疼痛,却没有人停下。

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铁器碰撞的叮当声,交织成一曲沉重而悲怆的战后哀歌。

承烨亲王站在城楼最高处,破损的亲王蟒袍被血和泥浆染得几乎看不出本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挺拔却明显清减了许多的身形。

一道狰狞的伤口斜贯过他英挺的右颊,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颌,皮肉翻卷,虽已用粗麻布草草包扎,但渗出的血迹依旧不断晕染开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左臂被吊在胸前,用木板固定着,显然伤得不轻。

然而,他站在那里,如同脚下这座饱经摧残却依旧屹立的朔州城。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浴火重生后的、更为锐利沉静的光芒。

他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城池,看着那些在血泊与废墟中挣扎着站起来的士兵和百姓,眼神复杂。

有痛惜,有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殿下,”副将赵元朗拖着一条伤腿,艰难地登上城楼,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阵亡弟兄的名录…初步清点出来了…守城将士,折损近七成…民壮…十不存三…”他递上一卷染血的名单,手微微颤抖。

承烨沉默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名单,指尖冰凉。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冰冷的寒风刮过他脸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份沉重的万分之一。

“抚恤…加倍。”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从本王私库出。

战死者,其父母妻儿,州府必须妥善安置,不得有半分克扣!受伤的弟兄,用最好的药,不惜代价救治!活着的…军功厚赏,擢升一级!”

“是!殿下仁德!”赵元朗眼眶一热,哽咽着抱拳领命。

“城防如何?”承烨的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还在渗血的缺口。

“正在全力抢修!拆了城西几处废弃宅院,石料木料都运上来了。只是…人手奇缺,进度缓慢。而且…寒冬将至,突厥人虽退,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赵元朗忧心忡忡。

承烨的目光投向城外广袤而萧瑟的荒野,远处地平线上,似乎还能看到突厥骑兵退去时扬起的最后一点烟尘。

“传令,”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寒风的冷硬,“所有能动弹的,无论军民,轮番上阵!日夜不息!本王要在这朔州城头,让突厥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铁壁铜墙!另外,派出所有还能用的轻骑斥候,往北五十里,往西一百里,严密监视!突厥人若有异动,即刻烽火示警!”

“遵令!”赵元朗肃然应声,转身欲去安排。

“等等,”承烨叫住了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那个活口…阿史那骨咄禄,醒了没有?”

“回殿下!刚有军医来报,用了猛药,人已经醒了!只是伤势太重,气息很弱。”

“带路。”承烨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率先转身,朝着城楼下临时充作伤兵营和牢房的破败城隍庙走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多处的伤痛,但他走得极稳。

城隍庙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角落里,一个粗壮如熊的突厥汉子被结实的牛筋绳捆在一根粗大的柱子上,正是阿史那骨咄禄。

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最深的一道从左肩斜劈至右腹,皮肉翻卷,草草敷着黑乎乎的药膏。

失血过多让他脸色灰败如死人,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依旧凶悍,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恶狼,闪烁着疯狂和不甘的光芒。

承烨在两名亲卫的护卫下,走到他面前几步远停下。阴影笼罩下来,承烨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为可怖。

他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双手沾满朔州军民鲜血的刽子手,目光冰冷,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阿史那骨咄禄也抬起沉重的眼皮,死死盯着承烨。他认得这张脸,认得这身残破的蟒袍。

就是这个年轻的南朝亲王,在西门城楼上,如同杀神附体,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挡住了他们最精锐的突击,亲手斩杀了他的副手!恐惧和刻骨的恨意在他眼中交织。

“哼…南朝的…小王爷…”阿史那骨咄禄咧开干裂出血的嘴唇,露出一个狰狞而虚弱的笑容,用生硬的汉语嘲弄道,“还没…死啊?天神…不收你…等着…我们的…铁骑…再来…踏平…”

承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丝怒意。

他只是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伸向旁边一名亲卫捧着的托盘。

托盘上,赫然放着一柄沉重的、沾满暗红血污和豁口的突厥式弯刀!那是从阿史那骨咄禄身上缴获的佩刀!

承烨握住了刀柄。冰冷的触感传来。他手腕一翻,沉重的弯刀带着破风声,刀尖精准无比地抵在了阿史那骨咄禄胸前一处尚未完全愈合、还在微微渗血的箭创上!刀尖微微用力,刺破了刚刚结痂的皮肉!

“呃啊——!”阿史那骨咄禄猝不及防,剧痛让他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凶悍的眼神被痛苦扭曲。

“谁?”承烨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压迫感,“告诉本王,是谁把朔州城防全图、粮道位置、西门轮值时辰…卖给了阿史德元珍?”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对方因剧痛而扭曲的眼睛,刀尖又往里推进了半分,一股温热的鲜血立刻顺着刀身蜿蜒流下。

阿史那骨咄禄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他试图挣扎,但牛筋绳深深勒进皮肉,让他动弹不得。刀尖刺入伤口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

“说!”承烨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这昏暗的空间,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浓烈杀气!那冰冷的刀锋,似乎下一刻就要刺穿他的心脏!

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凶悍和所谓的忠诚。

阿史那骨咄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最后一丝抵抗彻底崩溃,只剩下面对死亡的本能恐惧。

他大口喘着粗气,嘶哑的、带着浓重突厥口音的汉语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是…是…长安…来的…大官…许…许敬宗!他…他派人…送来的图…还有…信!大汗…给了他…幽州…幽州以北!金子…很多金子!”

“许!敬!宗!”

这三个字,如同带着朔州城头凝结的万载寒冰,从阿史那骨咄禄嘶哑滴血的喉咙里迸出,狠狠砸在昏暗的城隍庙中,砸在承烨的心头!

承烨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脸上的肌肉猛地绷紧,那道贯穿面颊的狰狞伤疤瞬间充血,变得赤红,如同一条愤怒的活蜈蚣在扭曲爬行!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滔天怒火与彻骨冰寒的气息,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是他!果然是他!这条潜伏在父皇身边、盘踞在朝堂中枢的毒蛇!为了权势,为了私利,竟敢将万里河山、数十万军民性命,视如草芥,拱手卖于豺狼!

“信?”承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那封信!在哪里?!”

阿史那骨咄禄被承烨身上骤然爆发的恐怖杀气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语无伦次:

“信…信…在…在阿史德将军…身上…贴身…贴身藏着!他…他冲西门…被…被一个…使长枪的南朝将军…一枪…捅穿了…心口…信…信应该…在…在他尸体上…或者…被…被搜走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他涕泪横流,下身散发出一股恶臭,已然失禁。

承烨猛地闭了下眼,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欲出的杀意和腥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柄染血的弯刀从阿史那骨咄禄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抽了出来。

冰冷的刀锋带出一溜温热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看好他!别让他死了!”承烨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如同淬过火的钢铁,对亲卫下令。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这充满血腥和污秽的城隍庙。

外面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残破的蟒袍猎猎作响,却丝毫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鸷与沉重。

“殿下!”一直在庙外等候的赵元朗见他出来,脸色铁青,立刻迎上,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供词,神情悲愤至极,“末将这就带人去战场,把阿史德元珍那狗贼的尸体翻个底朝天!定要把那通敌的密信找出来!”

“不必了。”承烨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让赵元朗心头一跳。

承烨望向长安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巍峨的皇城之上。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痛恨,有忧虑,更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指向南方:

“备马。准备八百里加急。将此獠口供,一字不漏,密封火漆,以本王名义,直送长安宣政殿,呈御览!”

赵元朗瞬间明白了承烨的用意。

战场上翻找密信,大海捞针,变数太多。

而这活口的口供,才是此刻最能钉死许敬宗、最快送达御前的铁证!他肃然抱拳,声音铿锵:“末将遵命!立刻去办!”

承烨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残破却依旧倔强屹立的城楼。

夕阳的余晖将他孤独而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血迹斑斑的城墙上,像一尊沉默的、伤痕累累的守护神像。

寒风卷起他的袍角,带着塞外特有的呜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背叛与牺牲。

长安,天牢,死寂如墓穴。

最深处的死囚牢房,仅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芒,勉强驱散一小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墙壁冰冷刺骨,渗着水珠。

许敬宗蜷缩在角落里一堆发霉的稻草上,昔日威风凛凛的紫袍玉带早已被剥去,只穿着一身单薄肮脏的囚衣。

短短数日,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头发蓬乱花白,脸颊深陷,眼窝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日朝堂上喷出的心头血,似乎带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只留下一具被恐惧和悔恨蛀空的躯壳。

铁链摩擦地面的哗啦声由远及近,在死寂的牢狱通道中显得格外刺耳。

许敬宗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一哆嗦,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望向牢门外。

牢门上的小窗被打开,露出狱卒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许敬宗,”狱卒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像丧钟敲响,“你的时辰到了。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定谳,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判你…凌迟处死,明日午时三刻,西市口行刑。陛下亲笔勾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许敬宗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不——!”许敬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猛地扑到冰冷的铁栏上,双手死死抓住栏杆,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扭曲变形,“陛下!陛下饶命啊!臣是冤枉的!是曹贵妃!是承烨!是他们陷害老臣!陛下——!”

狱卒冷漠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的表演,如同看一只笼中垂死的蛐蛐。

他“啪”地一声关上了小窗,隔绝了那绝望的嘶喊,脚步声渐渐远去。

许敬宗顺着冰冷的铁栏滑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完了…彻底完了…凌迟…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许敬宗,堂堂中书侍郎,竟落得如此下场!他恨!恨曹婉儿!恨承烨!恨李崇山!恨所有把他推入深渊的人!

就在他被无边的怨毒和恐惧吞噬时,牢房通道的另一端,传来了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踏在冰冷潮湿的石板上,在这死寂的地牢里显得异常突兀。

许敬宗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身着素雅的宫装常服,披着厚厚的墨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容颜。

然而,当那身影走到牢门前,油灯昏黄的光线恰好照亮了她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沉静、端庄,带着一种历经风波后的从容。

是曹贵妃!曹婉儿!

许敬宗如同被毒蝎蜇中,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到铁栏前,枯爪般的手指疯狂地伸出栏外抓挠,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贱人!是你!是你害我!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曹婉儿——!”

曹贵妃在距离牢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她静静地看着牢笼中那个形容枯槁、状若疯魔的老人,眼中没有怜悯,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许大人,”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许敬宗的嘶吼,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阴森的地牢里回荡,“本宫此来,并非看你落魄,亦非为听你诅咒。”

她微微抬了抬手,身后一个低眉顺目的老太监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油布包裹,从铁栏缝隙里轻轻塞了进去,落在许敬宗脚边的稻草上。

“看看这个吧。”曹贵妃的声音平静无波,“或许能让你…死个明白。”

许敬宗被她的平静慑住,嘶吼声戛然而止。

他狐疑地、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低头看向脚边的油布包。

他颤抖着伸出枯瘦肮脏的手,一层层解开那油布。

里面,赫然是两样东西。

一件,是半块染血的、极其普通的青玉环佩。

玉质粗劣,雕工更是拙劣,像是市井小摊上的廉价货色。

然而,当许敬宗看到这半块玉佩时,身体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剧震!

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这…这是他当年…

为了收买那个朔州守城校尉,特意让人仿制其亡妻遗物打造的…信物!它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件,是一小卷泛黄的纸。

许敬宗哆嗦着手展开,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那是一张誊抄的账目残页,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几笔数额巨大的、来自幽州以北某处“商号”的“红利”…时间、数额,与他秘密接收的突厥“酬金”完全吻合!

这是…这是他与突厥人勾结的铁证!是他自以为藏得最深的秘密!

“这…这…”许敬宗喉咙咯咯作响,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怨毒和疯狂。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布局,他以为早已被销毁的痕迹…竟然…竟然全都被这个女人掌握了!她早就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她就像一只耐心的蜘蛛,静静地看着他在网中挣扎,直到他彻底将自己送上绝路!

“你…你…”许敬宗抬起头,望着牢门外那个素衣沉静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一种荒谬绝伦的恐惧。

他引以为傲的智谋,他经营半生的权势,在这个女人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攀咬,原来都只是一场徒劳的闹剧!

曹贵妃静静地俯视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

她微微侧头,对身边的老太监低声吩咐了一句。

老太监躬身领命,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卷轴,展开,赫然是一道明黄的圣旨!

“罪臣许敬宗,听旨——”老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地牢中响起。

许敬宗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在冰冷的稻草上,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牢顶渗水的石壁。

圣旨的内容,无非是历数其罪,明正典刑。

那些字句,此刻听来,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老太监宣旨完毕,收起卷轴。

曹贵妃最后看了一眼牢笼中那个已然失去所有生气的躯壳,仿佛在看一粒被扫入尘埃的尘埃。

她拢了拢斗篷,转身,沿着来时那条昏暗、潮湿、充满绝望气息的通道,一步步向外走去。

素色的裙裾拂过冰冷肮脏的石板地面,没有沾染一丝污秽。

身后,死囚牢房中,传来一声如同破旧风箱拉出的、悠长而绝望的叹息,最终彻底沉寂下去,融入这地底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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