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配合调查？”武勇的脸色在应急灯下惨白得吓人，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踩进泥坑，
溅起污浊的水花，“石厅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正在指挥救援！
这里离不开我！张书记！温省长！我需要向领导汇报！”他的声音尖利，带着明显的颤抖，目光疯狂地投向高处指挥点的方向，寻求着最后一根稻草。
“救援工作自有其他同志负责。”石志坚半步不让，语气斩钉截铁，“你的配合，现在就是对救援最大的支持。请吧，不要妨碍救援秩序。”他的话滴水不漏，却毫无转圜余地。
两名高大的干警上前，一左一右，看似“陪同”，实则已经控制了武勇的行动。
武勇还想挣扎叫喊，但当他接触到石志坚那冰冷得毫无人类情感的目光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的气焰和表演在真正的国家暴力机器面前，瞬间消散殆尽。他被半“请”半押着，踉跄地拖离了救援核心区，拖向那辆停在雨幕中的黑色公务车。
这一幕，尽管发生在相对混乱的边缘，却依旧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雨夜，清晰地落入了高处指挥点上几个人的眼中。
温玉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在灯光下白得吓人。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但最终，他没有转头，没有开口，只是更加挺直了脊背，目光死死盯着下方废墟，仿佛要将那里看穿。
然而，那微微颤抖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此刻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海啸。
张耀昌自然也看到了，他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却重若千钧的冷哼，目光如刀。
再次刮过温玉国的侧脸，里面的意味复杂难言——有愤怒，有警示，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兔死狐悲般的凛然。
他随即抓起对讲机，用更加嘶哑的声音吼道：“医疗队！担架！快！南边又发现一个活的！”
而戴元湖，此刻刚好结束与方舱技术人员的沟通，放下手机。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武勇被带离的方向，如同看到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被雨水冲走。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快意，没有同情，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他转向张耀昌，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务实：
“书记，方舱信号已全面接入，生命探测数据和各区域救援进度实现了实时同步。另外，周边三市支援的血浆和急救药品车队已由武警开道，预计七分钟后抵达。”
他的表现，冷静、专业、高效到了近乎冷酷的地步。仿佛刚才被带走的不是一个与他同僚多年、甚至可能牵扯极深的副厅级干部，而仅仅是一个妨碍了救援效率的障碍物，如今被清除，一切便应回到正轨。
张耀昌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两秒，才重重一点头：“好！元湖，省委副书记张佩奇这里指挥，你继续远程协调，你和我我必须立刻赶回省委会议室！玉国，你也一起！召开紧急常委会！”
黑色的轿车再次冲破雨幕，载着江州省的最高决策者，驶离这片人间地狱。车窗外，救援的灯火和呜咽的警笛依旧，但车内的空气却凝重得如同铅块。
张耀昌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眉宇间的疲惫和沉痛再也无法掩饰。温玉国坐在他旁边，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被雨刷器不断刮擦的模糊道路，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惊惶似乎慢慢沉淀为一种死寂般的灰败。
戴元湖坐在副驾，通过后视镜默默观察着后座两位大佬的状态。他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内亮起又熄灭，显示着不断涌入的信息
——有关救援的最新伤亡统计，有关恒远建设账户已被冻结的确认报告，有关文大明和赖大宝初步审讯的零星反馈，甚至还有一条来自家族心腹的加密短信。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戴元湖仔细看着前方现场发来的有关消息：
死亡数字最终定格在了令人窒息的“二十一”上。当最后一名确认无生命体征的遇难者被小心翼翼地从扭曲的钢筋水泥中抬出时，整个废墟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哀默。
卡车颠簸着，驶向省委会议室。车灯偶尔照亮路牌，指示着南方的方向。
雨，还在下。冲刷着罪恶，也掩盖着踪迹；孕育着新生，也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江州省的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废墟下的亡魂需要告慰，生者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戴元湖坐在飞驰的车里，望向窗外被暴雨笼罩的、模糊不清的城市轮廓，眼底深处那丝无人能察的寒意，愈发深沉。
他精准地抛出了武勇，暂时转移了焦点，甚至可能重创温玉国，为自己赢得了喘息和布局的时间。
但他知道，这把火，迟早会以更凶猛的方式烧回来。恒远建设的背后，招标的黑幕，绝不仅仅是一个武勇和小舅子文大明那么简单。
他那些“碎片化接触”到的证据，一旦深挖下去，会牵扯出多少人？会不会包括他自己曾经默许甚至间接参与过的某些操作？
张耀昌的愤怒是真的，痛心也是真的，但到了他们这个层级，情绪永远要让位于政治算计和平衡。
他会借此机会打到什么程度？是只打到温玉国和城建系统为止，还是会顺势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暴，彻底清洗对手的势力，甚至不惜波及自身派系？
还有温玉国，他此刻的沉默和灰败之下，是真的认罪伏法，还是在积蓄力量，准备抛出更多的筹码进行反击？
他手里，又掌握着多少能反咬一口、甚至同归于尽的牌？
每一个问号，都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戴元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车窗上凝成一团模糊的水雾，又迅速消失。
他需要在这场刚刚升级的乱局中，更快、更准地找到下一步的落点。既要利用好眼前的契机，又要时刻警惕不被反噬。
车子驶入省委大院，哨兵在雨中肃立敬礼。大楼灯火通明，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在暴雨之夜高速运转，酝酿着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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