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奈奈回京的时候，已经是盛夏了。
康熙得知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大反应，额驸一早就上书请旨，他顺水推舟的答应。
回来看看也好，上次奈奈回来是什么时候？康熙也记不得了。
回京自是要先拜见帝王，此后，奈奈才得以去探望恭亲王。
七月的天，热的让人直淌汗，可常宁屋里冰盆很少。
看着荣华依旧，姿容昳丽的女儿，常宁心里松了口气，或许是看女儿过的好，他心中的那颗大石落了下来。
“好，奈奈，让阿玛看看你。”
到了这个时候，常宁再也不用去顾及那些称呼。
他是阿玛呀。
满眼的欣慰，常宁仔细去观察描摹女儿的眉眼。
是啊，和她额娘年轻的时候很像，和他也像，和皇兄……常宁笑着，终于释然了。
他与康熙的关系不如二哥福全那般亲近，不过是仗着先帝子嗣稀少，就剩下他们这兄弟三个罢了。
奈奈眼含热泪，常宁想给她擦拭，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
他许久不曾起身，一时气力不足，还是奈奈扶着才坐稳。
“我也老了……”
常宁捶床痛呼。
奈奈见之神伤，“阿玛，您正是壮年，怎就如此说，等熬过这阵，便也大安。”
常宁听了，笑着拍拍她的手。
“好好好。”
究竟如何，常宁也不在意，到了这个年岁，以后的路，哈，也不孤独。
他病，二哥也病，也就那位万岁爷，身体康健。
怪不得三哥能为帝，命也！
时也命也。
常宁慢慢阖上眼，“奈奈，你额娘想你，待会也去瞧瞧她。”
“嗯……”
奈奈答应下来，瞧着阿玛，跪坐在床边。
常宁虽精神不济，可说话的时候，尽力去听奈奈说的什么。
他没说什么想休息的话，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俩人说了好久好久，奈奈哭的眼眶都红了，常宁闭着眼，也泪湿前襟。
公主在京中待了一个多月，日日前往亲王府。
常宁精神气还好了不少，虽然身上不舒坦，心里却是高兴的。
九月，恭亲王薨。
康熙深受打击，心中难过，将自己闷在宫中。
可更令人感慨的是，裕亲王福全，也危在旦夕。
本就不好的身子经受了弟弟去世的打击，悲痛之下，病情加重。
康熙罢朝，亲自在哥哥床榻前陪着，让阿哥们都去看望。
他和这个哥哥感情很深，明君贤王的佳话传了很多年。
他们是同舟并济，互相依偎着抵抗风雨过来的。
同时，对康熙来说，福全也是这个世界上，他仅剩的兄弟，仅剩的亲人了。
阿玛早逝，额娘早逝，六亲缘浅。
姐妹也早早去了，玛嬷也已离他而去。
弟弟先他而去。
最后的最后，只有一个哥哥。
只有福全，康熙想尽力抓住他。
孤家寡人，二哥也不在了，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康熙拉着福全的手，这个哥哥的忠诚，温暖，无私，他始终记在心里，也愿意去信他敬他。
“二哥，你不能就这么留我一个。”
康熙老泪纵横，福全刚喝过药不久，还是帝王亲侍汤药，兄弟俩在这个时候，依旧情深。
“三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五弟啊……这几日我常常梦到他，那孩子小的时候调皮捣蛋，你还记得，以前，我拉着你，抱着他，咱们一起。”
福全朗声笑道，可是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
“常宁总是跑的最快的那个，莽着劲儿的往前冲，宫人们就怕一错眼的就看不住他，你呢，总是跟在我身边，那时候我带着两个弟弟……那时候，你还没登基呢。”
“人老了，就是爱想些以前的事。”
福全歪着头，看向康熙，康熙也陷入回忆。
“常宁那时候才四岁，是不是？我没记错吧。”
康熙慢慢的也换了称呼，好像他们还是彼时的孩童，那时候，汗阿玛还在，重担还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可是，仅仅过了一年，一切都变了。
福全咳嗽着，康熙给他顺背。
“你啊，别太倔，三弟，别太倔，放过自己吧……”
福全喃喃自语。
再这样下去，那些孩子啊，八阿哥是个好孩子，福全很喜欢。
大阿哥，胤禔是跟着他上过战场的，他知道，他了解这个孩子。
太子……唉，福全长叹一声。
康熙沉默着，“二哥，你好好养病，等你好起来了。”
还是听不进去啊……福全仰头。
劝不动喽，劝不了这个弟弟。
那也没办法啊。
谁能管的了身后事？
福全恍然，康熙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
又过了多久？半个月？恭亲王去后不到一个月，裕亲王福全薨逝。
康熙辍朝，皇子服丧，世子袭爵。
一时，满城缟素。
逐渐年迈的帝王，短短一个月里，接连失去了两个亲兄弟。
康熙怮哭不止，他最后的亲人，二哥啊！
很长一段时间，康熙都沉浸在悲痛中。
熬过最初的痛苦，康熙又开始恐惧。
二哥福全不过是长他一岁，五弟甚至小他三岁……
那他呢？逐渐老迈的身体，机能大不如前。
虽然还硬朗，都说他仍然龙精虎猛，可……康熙比谁都知道，到底是和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了。
康熙也开始越来越害怕，在两个兄弟去后，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到达了巅峰。
他慢慢的老了……
这一刻，康熙无比清晰的认知到。
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康熙郁郁寡欢，在他在看到自己那些年轻气盛，身强力壮的儿子的时候。
尤其是——
太子！
他年轻的优秀的，在前朝呼风唤雨的，太子！
像是晴天霹雳，康熙心中滋味难言。
老态龙钟，和即将翱翔于天际的……康熙打了一个哆嗦。
他尽力不这么去想，可他控制不住，他控制不住不那么去想。
看看，前朝太子的气焰多么嚣张，太子党，席卷半个朝堂。
他们的心中还有他这个帝王吗？
还是，他们迫不及待的想将太子推上这个位置。
康熙战栗着，牙齿都在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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