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向一个‘未来人’解释这看似悖论的现状。
“魔法科技的飞速发展，让普通的精灵民众也能做到许多曾经只有神只或其眷属才能做到的事情。治愈疾病、预测天气，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造环境、延长寿命…知识不再被神殿垄断，智慧的光芒照耀在每一个愿意学习的精灵身上。”
“随之而来的，是思想的解放。越来越多的精灵开始思考：既然我们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双手，能够做到这些事情，甚至未来可能做到更多，那么…我们为什么还需要跪伏在神坛之下，祈求那些虚无缥缈、代价高昂的‘神恩’呢？”
凯尔兰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信仰，是一种力量。对神灵而言，信仰的多寡，直接决定了他们神力的强弱，甚至…是他们的存在根基。当精灵族的祈祷声日益稀少，当神殿变得门可罗雀，我们所依赖的神灵，便变得越来越…虚弱。”
“最终…”
凯尔兰特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凉。
“即便是曾经庇护我族无数岁月的精灵之神，也感受到了这种虚弱与‘背叛’。为了自保，或者说，为了惩罚我们的‘不敬’，祂…率先抛弃了我们。甚至联合了其他感受到威胁的神灵。”
费德西尔心中巨震，他终于明白了这场战争的真正根源。
这不是简单的侵略与反抗，这是一场因文明进步而引发的、关于种族独立与神权统治的终极战争！
“所以…这场战争…”
费德西尔迟疑地开口。
“没错！”
凯尔兰特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
“这将是一场精灵与众神之间的战争。一场…我们几乎注定失败的战争。”
他坦然承认了这残酷的未来。
“为什么？！”
费德西尔忍不住追问。
“既然知道可能失败，为什么还要…？如果只是为了生存，难道没有别的选择吗？”
他想到了退缩，想到了妥协。
“选择？”
凯尔兰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傲然与不屑。
“当然有选择。如果我们只想苟活下去，方法很简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脚下那座光辉灿烂的城市。
“我们可以亲手封印这些‘渎神’的科技，毁掉大部分的魔法塔，让知识再次被垄断，让民众重新变得愚昧、无知、浑浑噩噩。让他们重新跪倒在神坛前，用最卑微的祈祷去换取一丝可怜的恩赐，重新成为神灵温顺的羔羊…这样，或许能换来神灵的‘宽恕’，让我们继续苟延残喘。”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费德西尔，声音陡然提高，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战锤，敲击在费德西尔的心上：
“但是！我们不想！我们不愿！”
“我们宁愿用这璀璨的文明作为自己的棺椁，也不愿用它去交换奴役的镣铐！我们宁愿站着迎接注定到来的毁灭，也绝不跪着乞求永恒的屈辱！”
“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最后这句话，凯尔兰特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其中蕴含的决绝、骄傲与悲壮，让整个静修室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他那平和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个文明在面对至高压迫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铮铮铁骨！
费德西尔彻底震撼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精灵大祭司，仿佛看到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平静的外表下，是足以燃烧一切的意志。
他终于明白，这场战争无关对错，甚至无关胜负，它关乎的是一个文明的尊严，一个种族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哪怕那条路，通向的是毁灭。
凯尔兰特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缓缓坐回蒲团上，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加沉重。
“所以，我们建造‘苍穹之幕’，并非为了苟活。而是为了…在最终的时刻来临前，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也告诉我们自己：精灵，永不为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费德西尔，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而现在，来自未来的你，见证了这一切。或许，这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凯尔兰特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费德西尔记忆中那些尘封的、来自后世古籍的零散记载。
他曾读过关于一个在一万多年前曾一统中央大陆的庞大魔法帝国，其文明程度高到难以想象，却在一夕之间轰然倒塌，只留下无数令人费解的遗迹和传说。
当时他和其他学者一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于某种未知的天灾或内部动荡。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
那根本不是什么天灾或寻常的内乱！
那是一场悲壮到极致、惨烈到极致的‘弑神之战’！
一个辉煌的文明，为了扞卫自身的独立与尊严，向赋予他们恩惠却又企图永远奴役他们的造物主发起的、近乎自杀式的反抗！
古籍中轻描淡写的‘一夕倒塌’，背后是眼前这座永恒不夜之城可能面临的、尸山血海的终末！
是无数高阶法师和战士燃烧生命与灵魂的最终绝唱！
精灵族在此战后，死的死，伤的伤，传承断绝，文明倒退万年，从此一蹶不振，从大陆的霸主沦为了偏安一隅的隐世种族，这便能完美解释所有历史的断层！
而另一个困扰后世史学家的问题也随之豁然开朗。
为何在精灵帝国崩塌后，人类这个当时并非最强壮的种族，能如此迅速地从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中央大陆的新主人？
正是因为人类在形态与智慧上与精灵族最为相似，在精灵帝国鼎盛时期，作为‘亚族’的他们，或多或少地学习、吸收了大量精灵的魔法与科技知识！
即便只是皮毛，也远远超过了大陆上其他仍处于蒙昧状态的种族。
当强大的精灵帝国骤然消失，这些散落的‘火种’便成为了人类崛起的最宝贵遗产！
人类，几乎是踩在精灵帝国巨人的肩膀上，才一步步走上了历史的舞台中央，接过了大陆主导者的权柄。
想通了这一切关节，费德西尔只觉得一股历史的苍凉与沉重感扑面而来，令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不仅是历史的旁观者，更在无意中，成为了这悲壮史诗的一部分。
凯尔兰特看着费德西尔脸上变幻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沉默了片刻，给费德西尔消化这巨大信息的时间。
良久，大祭司才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更加深沉。
“现在，你明白你所肩负的，是怎样的因缘了吗？来自未来的旅人。”
费德西尔沉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交谈中，凯尔兰特细致地询问了费德西尔关于未来精灵族的状况。
当得知未来的精灵族不仅数量稀少，而且许多强大的传承早已断绝，只能在边缘之地艰难延续时，这位一直保持着平静的大祭司，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一抹深切的哀伤。
然而，当费德西尔似乎不经意间提及自己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时，凯尔兰特那双原本蕴含着悲悯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一个疯狂而伟大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成型。
他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了几次，显示出内心极度的激动。
随后，他猛地停在费德西尔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前所未有的急切和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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