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之上，那令人窒息的对峙仍在继续。
李世民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带着血痕，眼中却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倔强与怨愤的儿子，握着马鞭的手微微颤抖，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痛楚，问道：“承乾，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承乾听到这句问话，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讽刺的笑话。他抬起头，那双曾几何时充满孺慕之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质问，他毫不示弱地反问：“陛下想要干什么？”
李世民的瞳孔骤然收缩，太子的反问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打得他措手不及。他看着儿子脸上那道刺目的血痕，看着那双昔日满是孺慕、此刻却只剩冰冷和决绝的眼睛，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句质问，更是积攒了无数失望与痛苦后的彻底爆发。
然而，李承乾似乎已不在乎他是否明白，也不在乎他会作何反应。尽管脸上血泪交错，神情却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坚定，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李世民的心上：“母亲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的。”
话音落下，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父子二人。李承乾不再看他，艰难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转过身，准备向殿外走去，每一步都因腿疾而显得踉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方才光幕中那惨烈的一幕，那泣血的控诉，那最后近乎诅咒般的宣告，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胸口，令人窒息。
李世民猛地后退一步，脸色在瞬间褪尽血色，变得如同死人般灰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光幕，看着那个曾是他骄傲的儿子，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石破天惊的话。
保佑？保佑什么？
李世民更是心头剧震，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呼吸都为之一窒。他看着光幕上那个蹒跚远去的背影，再联想到那句饱含怨愤与决绝的话，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高明……他的高明……竟然，竟然要走到这一步吗？
因为他的偏爱，因为他的苛责，因为他这个失败的父亲，竟将自己的嫡长子，逼到了要效仿他当年，以最极端的方式来夺取、来证明？！
“不……”
李世民猛地回神，只见长孙皇后身体一软，险些从御座上滑落下去。她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与绝望。
“娘娘！”
“母后！”
“观音婢！”李世民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将她牢牢扶住，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长孙皇后浑身冰冷，微微颤抖着，她紧紧抓着李世民胸前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未来……未来她的高明，她最疼爱的儿子，竟然……竟然要和她深爱的夫君，走上那条血腥的、你死我活的道路？
不！这怎么可能！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她用力地摇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李世民的龙袍，口中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不……不会的……二郎……高明他……他不会的……”
而此时的小承乾，原本只是被父皇母后悲伤的模样吓得强忍着泪水，此刻看到母后如此痛苦，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哇——”的一声，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小手紧紧抓着长孙皇后的裙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后！母后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儿臣！是儿臣的错……是儿臣不好……母后您不要有事……呜呜呜……”
可此时光幕上传来的声音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浑身一震，仿佛要揭开那残忍的预言一般，让他们不由得再次看向光幕。
“承乾，不要逼我。”
光幕之上，殿内死寂的气氛几乎凝固，所有人都被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和暗示震慑得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光幕中的李世民，看着儿子那即将消失在殿门口的身影，他看着这个他曾寄予厚望，也曾深深疼爱的儿子，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恳求，又似是警告：“承乾，不要逼我。”
然而，这句带着痛楚的话，落在已经转身的李承乾耳中，却成了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承乾停下了脚步，却没有立刻回头。他微微侧着身，肩膀似乎因为压抑的情绪而轻微颤抖。片刻之后，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冷笑溢出唇角。
“逼你？”
他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拖着伤腿，重新走回了几步，站定在大殿中央，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强自镇定的身影。
“我逼你？”
“我！逼！你？”
李世民看着儿子这般模样，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想要维持住帝王的威严，想要压下这场失控的局面，可对上儿子那满是血泪控诉的眼神，所有的威严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承乾见父亲只是用那沉痛而威严的目光看着自己，却不发一言，心中最后的一根弦，终于彻底崩断！
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委屈、嫉妒、不甘、恐惧、愤怒，在此刻如同火山一般轰然爆发！
“我烦啦！”他猛地咆哮出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绝望，“我不再装啦！”
那声音，充满了被逼到绝境后的歇斯底里，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也震得太极宫内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狠狠一颤。
他不再是那个温顺懂事的太子，不再是那个努力迎合父亲期望的儿子。此刻的他，就是一个被逼疯了的、伤痕累累的灵魂，将自己所有的痛苦与不堪，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看到李承乾如今的模样，李世民心中五味杂陈，可他是皇帝，是大唐的天子。即使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疼爱又让他失望透顶的儿子，他也不能垮。李世民强行稳住了自己身为帝王和父亲的威严，只是那双看着儿子的眼睛里，风暴在凝聚，痛楚在翻涌。他只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眼神却深不见底。
李承乾的咆哮声渐渐平息，大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他看着父亲那张似乎永远不会为他动容的脸，看着那双深邃却理性的眼睛，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多说无益。
他明白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袭来，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不再嘶吼，不再质问，脸上那疯狂的表情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强忍着眼角的剧痛，压下喉头的哽咽。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挺直了自己因激动而佝偻的脊背。即使腿脚不便，即使身心俱疲，他也要维持住……维持住自己身为太子的仪态。
这或许是他，最后能坚守的东西了。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父亲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失望，有决绝，也有一丝……彻底的割裂。
他转过身，不再回头。
一瘸一拐地，朝着殿外走去。
光幕之上，那个蹒跚而决绝的背影，最终消失在殿门的光影里。
太极宫内，李世民怔怔地望着那空荡荡的殿门方向，仿佛要将那个身影永远刻在心底，长孙皇后早已泪流满面，捂着心口，身体微微颤抖。而小承乾，似乎也被光幕上那个决绝而疯狂的自己吓坏了，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忘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光幕，又看看身旁悲痛欲绝的父皇母后。
李世民此刻多想冲进光幕，留住那个未来的承乾，他想告诉他，是父皇错了。是父皇没有一碗水端平，是你父皇偏心和严苛，才把你逼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承乾啊……承乾……这个名字，曾寄托了他多少的期盼与厚望。
承继大统，总揽乾坤……
可未来的自己，到底都在干什么啊！竟然会将儿子逼到了那样的地步，甚至……逼得他要走上那条最不该走的路？
李世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与悔恨，他伸出手，将身边那个尚且年幼、满脸惊恐的小小身影紧紧抱入怀中。
他将脸深深埋进儿子柔软的发间，感受着那小小的、温热的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又或者这光幕上的一切，都只是虚妄的幻象，而不是后世板上钉钉的历史，该有多好！
然而，冰冷的现实，从不因人的意愿而转移。
就在李世民紧紧抱着幼子，内心祈求他心中所猜想的一切不会发生时，光幕之上，画面再次流转，最终定格在一行冰冷而清晰的文字上。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太子李承乾谋反事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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