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从天边卷来的时候，陈智正把指南针塞回口袋。风还没到，但空气已经变得厚重，像是被浸过水的布压在脸上。他抬头，远处那层浑浊的光晕已蔓延成一道横贯天地的黄色巨墙，翻滚着向前推进。
“沙暴。”他说，声音压得很低。
叶婉儿立刻停下脚步，手按在腰间铜钱剑上。她没拔剑，只是将身体重心后移，目光扫过四周。地面开始轻微震动，细沙簌簌跳动，像有东西在下面爬行。憋宝人突然踉跄了一下，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又被陈智一把拽住肩膀拉了回来。
“别松手。”陈智说。
三人背靠背站定。风来了，带着砂砾抽打在衣服和皮肤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陈智关掉了手电，刚才那一瞬的光亮让前方沙幕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手臂——白骨嶙峋，指节僵直，正从流动的沙层里伸出来，抓向他们的脚踝。
叶婉儿咬破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符形。可符还没落成，风沙就撕碎了血线。她皱眉，又取出一张黄符，刚点火，火焰便被吹灭，纸灰打着旋儿飞进沙流。
“不行。”她说，“阴气裹在沙里，法阵撑不住。”
陈智盯着最近的一只骨手，它已探出半截臂骨，关节处沾着暗褐色的干泥。他抽出匕首，一刀斩下。骨头断裂的声音清脆，但断口处没有尘土飞扬，反而渗出一丝黑雾，转瞬就被风卷走。
“不是死物。”他说，“是活埋的。”
话音未落，更多白骨破沙而出，有的只剩手掌，有的整条手臂连着肩胛骨拱起，像某种地下尸群正集体苏醒。地面松动，脚下沙土开始下陷。
憋宝人忽然剧烈抽搐，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他抬起左手，掌心朝上，指尖颤抖地指向自己后颈。那里，星形胎记正透出紫芒，随着脉搏明灭闪烁。
“它……在拉我。”他喘着气，“这沙底下……有人叫名字。”
叶婉儿猛地伸手扣住他手腕。脉象紊乱，气血逆冲。她正要说话，憋宝人却猛然挣脱，扑跪在地。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掌心，随即拔出腰间酒壶，将烈酒倾入血中。混合液体滴落地面的瞬间，他用手指蘸着血酒，在沙地上疾书——一笔一划皆为古篆，笔势苍劲如刻石。
叶婉儿瞳孔微缩：“避尘符？”
最后一划落下，狂风骤停。
三息之间，万籁俱寂。连沙粒都悬停在空中。紧接着，黄沙如被无形利刃从中劈开，自三人立身之处向外三米形成环形空白带，沙流绕行而过，露出下方龟裂的河床地面。
陈智没放松警惕，枪口仍对准最近的骨臂。那些白骨在分流的沙壁中挣扎了几下，最终缓缓沉回深处，消失不见。
叶婉儿蹲下身，伸手拨开表层浮沙。指尖触到一块硬物——冰凉、光滑，边缘参差如锯齿。她慢慢将其挖出，是一块残玉，色泽青灰，纹路古朴，断口形状极不规则。
她掏出贴身收着的玉珏，将两块拼合。
严丝合缝。
接触刹那，掌心发烫。玉面浮现一道极淡的狐形刻痕，蜿蜒流转，仅存一瞬便隐去。
“合上了。”她说。
陈智凑近看，发现拼接处有一圈细微凹槽，似藏有机关，但无论怎么按压都没有反应。他抬眼望向四周，沙暴仍在持续，但势头已弱，远处沙墙高度降低，风速减缓。
憋宝人瘫坐在地，嘴角渗血，眼神涣散。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喃喃道：“师父说过……酒要三十年以上的老烧刀子，血得是心头热的……才能画成这个符。”
叶婉儿没接话。她盯着玉珏，试图再激发那道狐影，可无论怎样催动气息，玉面都再无变化。
陈智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沙地下方传来震动，低沉而规律，像是某种巨大物体在缓慢移动。他蹲下，耳朵贴近地面。震动来自西北方向，间隔约七秒一次，持续不断。
“不像地震。”他说，“像心跳。”
憋宝人抬起头，脸色惨白：“这地方埋过东西……不止一具尸。”
话音刚落，风势再起，但已不如先前凶猛。黄沙渐渐稀薄，天光重新透下，灰蒙蒙地洒在干涸的河床上。
沙暴退去。
眼前景象变了。
原本平坦的荒漠中央，赫然显露出一片废墟轮廓——断墙歪斜，石基裸露，部分结构仍半埋于沙下，像是被岁月深埋后刚刚苏醒。一截残碑斜插在不远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沙壳，隐约可见刻痕。
陈智拿出指南针。指针疯狂旋转几圈后，竟开始逆时针转动，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咔”一声卡死。
“坏了。”他甩了两下，毫无反应。
叶婉儿握紧玉珏，指尖还能感受到那一瞬的灼热。她看向憋宝人：“你刚才画符时，脑子里有没有听见什么？”
憋宝人喘息着，摇头。可就在他开口前，喉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又强行咽了回去。他的星形胎记还在发烫，但光芒渐弱。
“我只是……照做。”他说，“那是师父留在我梦里的东西。”
陈智站起身，拍掉裤腿上的沙土。右臂外侧有几处灼伤，是高温沙粒溅射所致，火辣辣地疼。他没吭声，只是检查了弹匣和匕首位置。
“先过去看看。”他说，“但别碰任何东西。”
三人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踩在龟裂的河床硬土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越靠近废墟，空气中那股腐土与铁锈混合的气息就越浓。
断墙由黑色条石垒成，缝隙间长满枯藤，藤蔓干瘪发黑，缠绕着一些小型骸骨——看大小，像是动物，但头骨形状异常，额部凸起明显。
叶婉儿伸手拨开一丛藤蔓，露出石壁内侧一道浅刻。图案模糊，但依稀能辨出是一个跪拜的人形，双手捧着某种容器，头顶上方悬浮着一枚星辰。
她正要细看，陈智突然伸手拦住她。
“别碰。”他说，“你看那边。”
顺着他目光望去，废墟深处有一处塌陷的拱门，门框两侧残留着半截石柱。柱底压着一具完整尸骸，身穿褪色麻衣，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掌心各放一枚铜钱。
铜钱正对着他们，字面朝上。
叶婉儿呼吸一滞。
那正是她铜钱剑上的样式——外圆内方，边缘带齿，背面刻着“酆都引”三字。
她下意识摸向怀中玉珏。
玉珏安静躺着，不再发热。
憋宝人站在她身后，忽然低声说：“我们没走错路。”
陈智没回应。他盯着那具尸体，发现其脖颈处有一圈深紫色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时间缠绕过。更奇怪的是，尸体面部并未腐烂，皮肤干枯紧贴骨骼，双眼闭合，嘴角却微微上扬，仿佛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令他安心的东西。
风彻底停了。
阳光穿过云层，斜照在废墟之上。沙粒在光线下缓缓滑落，露出更多掩埋的结构——台阶、石兽残躯、一面倒伏的旗杆。
叶婉儿迈出一步。
脚下的土层突然下陷半寸，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立刻定住身形。
陈智迅速将她拉开。
下一秒，那片地面轰然塌陷，露出一个幽深的方形坑洞，边缘整齐，像是人工凿成。洞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气味传出。
憋宝人盯着坑口，嘴唇微微抖动。
“这是……祭坑。”他说，“活人下去，就没上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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