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在震，我也在抖。
不是害怕，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它一起颤，像一根看不见的线从碑里拉出来，缠进我的骨头缝里。心跳一下，碑就晃一次；心跳再一下，脚下的裂纹又往外爬了一寸。我咬牙，想往后退，可双腿不听使唤，反而往前挪了半步。
脑子里响起声音。
“砸了它。”
不是谁说的，也不是幻听，更像是我自己心里冒出的念头，却不像出自本意。那声音平静得可怕，还带着点解脱般的笑意：“一掌下去，就清净了。”
我猛地甩头，刀柄撞上镜壁，发出一声闷响。疼感让我清醒了一瞬，趁这空隙，我抽出刀刃，在掌心划了一道。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指缝滴到镜面上，滋啦作响，像是烧红的铁片落进冷水。
疼是真的。
那声音顿了一下。
我借着这刹那的安静，后退三步，把最后三张镇灵符贴在脚下，围成三角。符纸刚落地，青石的震动忽然变了节奏，由缓转急，碑体上的裂痕开始渗出灰雾，一圈圈荡开，像水波扫过倒影。陈智和憋宝人的影像在雾中扭曲，一个抬剑，一个扬手，动作一致地冲着青石——要动手。
糟了。
他们在外头肯定做了什么，触了机关，还是碰了什么东西？现在这些动作被镜面放大，成了催命的信号。青石越是受激，越要崩，而一旦它塌了，这个空间就会碎成渣。
我盯着碑面，终于看清了刻字。
“……不可毁……违者……归墟。”
下半句被腐蚀得看不清，但意思够明白了。这不是让人砸的，是让人护的。可偏偏，我脑中那个声音还在低语：“它困住我们，毁了它才能出去。”
我冷笑。
这话骗鬼呢。要是真能出去，那些“我”干嘛全都跪在地上喊“毁了它”？她们根本不想走，就想让我动手，好让整个世界一起塌。
闭眼。
我强迫自己回想进宫那天的事。风很大，吹得旗幡猎猎响，我在山门前发过誓：“求真不求生，问心不负义。”那时候我不怕死，也不怕迷路，怕的是明明活着，却忘了自己是谁。
现在，我就快忘了。
睁眼时，我已拔出短匕，反手扎进左臂。血喷出来的一瞬，所有“伪我”齐齐抬头，脸上那种诡异的期待僵住了。
真实之痛，破虚妄之诱。
我喘着气，盯着最近的那个“我”。她还跪着，双手抱头，嘴里喃喃重复：“毁了它……毁了它……”
我一步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我不是你。”我说，“你们加起来，也没我一根手指头真。”
话音未落，我抬手，将一块碎镜片反扣在掌心，对准头顶的镜天。光没变，可影子乱了——我的身影在无数裂缝间跳跃闪现，像是同时出现在十个地方。那些“伪我”顿时混乱，有的抬头望天，有的转头看地，动作不再统一。
机会。
我转身冲向青石。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股频率又缠上来，拉扯我的意识。碑文突然亮起，浮现新字：“持信者护之，失心者毁之。”
我懂了。
它认的是心。不是力气，不是法术，是你到底相不相信——有些东西不能毁。
我扑到碑前，双掌按上冰冷石面。
刹那间，整个世界静了。
裂缝停止蔓延，伪我的动作定格，连陈智和憋宝人的倒影都凝在那一击将发未发的瞬间。青石的震颤一点点减弱，像是被我的体温熨平了褶皱。
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外面的人还在动，憋宝人袖子里滑出的那片黑羽，陈智举起的剑，全都被这镜子记着。只要他们再进一步，这里就会重新点燃毁灭的火。
我趴在碑上，呼吸粗重，手臂上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淌。一滴，落在碑顶。
石面微微凹陷，血迹竟被吸了进去。
紧接着，碑底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锁扣松开。
我心头一跳，想抽手，却发现手掌被石面黏住，动弹不得。一股暖流顺着掌心钻进来，不是热，也不是冷，反倒像小时候娘亲握住我手时的感觉——稳，安，不容挣脱。
然后，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不是脑子里那个蛊惑我的，而是从碑里传出来的，极轻，极远，像隔着千山万水：
“你终于来了。”
我猛地抬头。
前方镜面突然扭曲，映出的不再是我的脸，而是一片荒原，风沙漫天，中央立着一座残破的祭坛，坛上插着半截断羽，颜色乌黑，边缘焦裂。
那不是玄鸟的羽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镜面又变，这次是一群人跪在祭坛前，披麻戴孝，像是在送葬。但他们手里拿的不是香，是刀。一把把插进土里，围着祭坛摆成圈。
再一闪，画面没了。
只剩青石静静卧在裂痕中央，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红光，像是刚喝过血。
我意识到不对劲。
这石碑不是单纯的锚，它在看我，在读我，在用我的记忆拼它的故事。
而最可怕的是——
我好像认识那个送葬的队伍。
他们的衣服样式，和憋宝人身上穿的，是一样的。
我扭头看向憋宝人的倒影。他依旧保持着投掷姿势，袖口那片布帛露了一半，纹路清晰可见。
和祭坛边插着的那些刀柄上的雕花，一模一样。
我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可喉咙干涩，只挤出半声哑音。
就在这时，青石突然剧烈一震。
不是外来的冲击，是从内部炸开的一股力。碑面红光暴涨，我的手掌像是被烙铁烫过，整条胳膊瞬间麻木。视野发黑，耳边轰鸣，仿佛有千万人在同时呐喊。
那些“伪我”全都站了起来。
她们不再喊“毁了它”，而是齐刷刷转向我，嘴唇开合，吐出三个字：
“杀了他。”
我猛地回头。
陈智的倒影正举剑欲劈，剑尖直指青石。
现实里，他一定已经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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