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
凉州的夏天,别有一番风致。
少了中原的潮湿,天地间是一片带着灼热气息的旷达。
日头明晃晃地悬着,将戈壁滩上的砾石晒得滚烫。
远方的地平线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晃动,宛如海市蜃楼。
无道阁覆灭之后,鬼泣城纳入管辖,我反而成了凉州最闲的那一个人。
严霆忙于整肃吏治,消化胜利果实;
张猛带着人常驻鬼泣城,梳理着那片法外之地的新秩序;
就连屠百城,也在黑石山与鬼泣城之间奔波,将暗中的掌控打磨得更加圆融。
唯有我,江小白,似乎真的回到了那个“巡山税吏”的身份,每日里无所事事。
朝廷的嘉奖令,迟迟没有踪影。
我倒也不会刻意去等,更不会焦躁。
秦权与朝廷需要时间权衡,还有与朝中那些人的勾兑,来处理我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功臣。
闲来无事,我便常与杜清远一道,雇上一匹老驼,带足清水干粮,游历凉州的戈壁瀚海。
看那被风沙侵蚀了千万年的雅丹地貌,嶙峋怪奇,如一座座沉默的古城废墟;
也在黄昏时分,守候着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红的丹霞群山,色彩浓烈得仿佛天神打翻了调色盘。
自李长风走后,我便少了一个能真正砥砺剑意的对手。
于是,同行的杜清远便理所当然地遭了殃。
每当我心有所感,便会随手折下一根红柳枝。
“清远,看剑!”
话音未落,柳枝已携着凌厉的破空声,点向他的周身几处大穴。
杜清远往往吓得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格挡,口中不住哀嚎:
“姐夫哥!江大人!我是毒师啊!我只懂害人,不懂杀人剑法啊!”
他的反抗在我眼中自然全是破绽。
柳枝总能精准地在他手腕、肩井或膝弯处轻轻一触即收。
“反应太慢!”
“下盘虚浮!”
“真气运转晦涩,你是想用鼻子接我的羊毛剑吗?”
广阔的戈壁滩上,时常回荡着杜清远鬼哭狼嚎般的叫声。
“你一个七品,欺负一个四品,我都替你臊得慌!”
这虽是指点,但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场场突如其来的“磨难”。
不过,这般“折磨”也并非全无效果。
数日后,当我再次突发奇想袭向他时,这小子竟福至心灵,一个狼狈不堪的懒驴打滚,避开了要害,随即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姐夫哥!前方好像有片绿洲!我去探探路……”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笑了笑,将手中的红柳枝信手抛入风中。
在这看似悠闲的夏日里,手中的剑,不能钝。
身边的人,也需要更快地成长起来。
……
六月里,我们在一户牧民家的帐篷中借宿。
牧民名叫巴特尔,是土生土长的羌人,性情热烈坦荡,对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极为热情。
我们在他家宽敞的毡房里住了两日,喝着醇厚的奶茶,听着他讲述草场迁徙的故事。
看着成群的牛羊悠闲地啃食着鲜嫩的水草,这片土地焕发着勃勃生机。
这与去年冬日我初至凉州时,所见到的那片被严寒与风沙统治的荒凉,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有时候我想,远离江湖的纷争,避开庙堂的算计,像这般最质朴的生活,却也是一种难得的福气。
……
这日傍晚,我们正享受着巴特尔为我们烤制的羊肉。
外焦里嫩,香气四溢。
巴特尔唱着悠扬的歌谣,他的两个女儿甚至还跳起了舞。
一群人在篝火下其乐融融。
远处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约十人的精悍骑兵,卷着烟尘,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为首二人,赫然是许久未见的张猛与赵铁柱!
巴特尔看到镇武司旗帜,神色顿时慌张起来,急忙道:“两位客人,你们快些从后面离开!是官兵追来了!”
他显然将我们当成了被官府追捕的逃犯。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臂膀,示意他安心无事,“是来找我的,老哥不必担心。”
张猛一行人马直至帐篷前才勒住缰绳。
他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对着我抱拳行礼,“江主簿!京城来的嘉奖令已到州府,严监正命我们即刻请您回去!”
此地方圆百里,皆在天道大阵的覆盖之下。
我们并未刻意隐藏气息,镇武司凭借尘微台找到我们的行踪,确实不难。
我心下了然,暗道:“终于来了。”
转头对一旁正抱着一根羊腿啃得满嘴油光的杜清远道:“别啃了,收拾一下。咱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临行前,我取出五十两银子,硬塞到巴特尔手中,算是对这两日热情款待的补偿。
巴特尔推辞不过,收下银子,通红的脸上满是诚恳:“这……这太多了!江兄弟,下次路过,一定再来!我请你吃最好的手抓羊肉!”
我翻身上马,对他笑道:“好!以后有机会,再请我也不迟!”
调转马头,心中却是明白。
山高路远,前程未卜,大概,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
三日后,我们回到了凉州城。
一去两月,凉州城内似乎并无太大变化。
只是街市似乎更繁华了些,往来商旅的脸上,也少了几分过去的惶惑。
镇武司衙门前,严霆早已得到通报,亲自站在台阶下相迎,笑容如沐春风。
严霆一脸羡慕,叹道:“江主簿好雅致!纵情山水,逍遥自在,真是羡煞我等俗吏。我……唉!”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被困于凉州公务,身不由己。
我摆了摆手,“严监正说笑了,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
引入正厅,严霆脸上的笑容收敛,换上了一副肃穆神情。
“江主簿,凉州一事,你办得甚合上意!掌司秦大人在朝中据理力争,在陛下面前……”
他略微停顿,“为你陈明功过,力排众议。”
随即,他侧身,指向一旁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内官服饰的中年人。
“这位是宫中来的王公公。圣旨能抵达凉州,王公公一路辛苦,只是路途遥远,耽搁了些时日。”
那王公公显然是一路奔波,满面风尘与倦意,眼神里透着不耐烦。
从京城到此地几千里,舟车劳顿,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传旨苦差没人愿意干。
看他这神色,估计是一路上没少借机在各处驿站、州县搜刮,才拖慢了行程。
我冲他随意地拱了拱手,“有劳王公公。”
王公公见我态度平淡,毫无敬畏巴结之意,脸色顿时一沉。
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不再多言,郑重地取出一封明黄卷轴,清了清嗓子,拉长了声调:“江小白,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武司江小白,忠勇果毅,屡立奇功。先于青州剿灭不死宗,于蜀州平定血刀门、九幽教之乱,今又克定凉州,扫除无道阁巨患,扬我国威,靖安地方……功勋卓着,朕心甚慰。”
圣旨前半部分,是一长串程式化的赞扬。
随后进入实质:“特赐封尔为靖安伯,享伯爵禄。擢升为镇武司指挥佥事,秩从四品,赏金银……望尔……”
后面便是一连串无聊的金银帛缎数目赏赐。
我垂着眼睑,心思早已不在此处,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直到最后四个字,清晰地传入耳中:“……即刻进京。”
我面无表情地站着,既无感激涕零的狂喜,也无愤懑不平的怨怼。
严霆在一旁咳嗽一声,低声提醒道:“江主簿,接旨吧。”
这时,我才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书信,双手恭敬地递了上去。
并非递给王公公,而是递向严霆。
一时间,厅内落针可闻。
王公公捧着圣旨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混合着惊愕与被冒犯的恼怒。
张猛与赵铁柱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严霆看着递到眼前的信,神色微微一变。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眼深深地望向我。
那目光复杂难明,有预料之中的了然,有一闪而过的惋惜。
“严监正,”我语气平稳,“此乃江某的辞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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