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初，南京市刑警支队的鉴定室里静得能听见仪器运行的嗡鸣。法医李建国盯着电脑屏幕上的dNA比对结果，手指微微发颤。他已经反复核对了三遍——不可能出错的。
屏幕上显示着两行数据：一行来自将军山碎尸案死者的肌肉组织，另一行来自一个叫田明城的人的亲生女儿田小娇的血样。
匹配度：99.99%。
李建国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他的同事张斌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老李，这……这不对吧？田明城不是五年前就死在兰州高速公路上了吗？尸体都火化了！”
“死人不会复活。”李建国重新戴上眼镜，声音低沉，“但活人可以‘死’两次。”
这个结论让整个专案组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如果dNA没错，那么五年前那场车祸中烧成焦炭的“田明城”又是谁？而现在被大卸十一块抛在将军山上的这个男人，为何会在官方记录中早已是个死人？
刑侦队长周振华推开会议室的门，脸上是熬夜后的疲惫与兴奋交织的神情：“同志们，我们可能碰上了南京刑侦史上最离奇的一桩案子——一个人，两场死亡。”
二、 恶臭的发现：大学生与黑色塑料袋
时间倒回2011年2月28日，南京江宁区翠屏山。
午后的阳光勉强穿透连日的阴云，洒在这座海拔仅百米的小山坡上。河海大学江宁校区的大三学生王浩然和室友谢宇飞，正沿着一条鲜有人迹的土路向上爬。这条路他们很熟，几乎每周都要来两三次。
“什么味儿啊？”王浩然突然捂住鼻子。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随风飘来，像是什么肉制品在潮湿环境中过度腐败的气味。谢宇飞皱起眉头，指着路旁草丛深处：“那儿，黑色塑料袋。”
两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被随意丢在灌木丛后，袋口用塑料绳扎紧，但臭味依然顽强地渗出。
“谁这么缺德，把垃圾扔这儿？”王浩然抱怨道。
谢宇飞却觉得不对劲：“扛到半山腰扔垃圾？有病吧？”
两人对视一眼，好奇心压过了厌恶。他们小心地靠近，臭味越来越浓。谢宇飞用树枝捅了捅其中一个袋子，袋子表面滑腻腻的。
突然，袋子一侧裂开一个小口，一截发白的东西露了出来。
王浩然眯眼看了两秒，然后整个人像触电般向后跳开：“手！那是人的手！”
五个清晰的手指，虽然已经浮肿发白，但指甲的形状、手指的轮廓，分明就是一只人类的手掌！
两个年轻人连滚带爬冲下山坡。王浩然在慌乱中摔了一跤，膝盖磕在石头上，裤腿撕裂，鲜血直流，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恐惧已经淹没了所有感官。
三、 十一袋碎尸：无面死者的秘密
南京市刑警支队在接到报警后十五分钟内抵达现场。现场被迅速封锁，刑侦技术人员穿着白色防护服，在泥泞的山路上小心翼翼地工作。
随后的搜索中，警方在以最初发现点为中心、半径五百米范围内，陆续找到了十一个同样的黑色塑料袋。
当所有袋子在法医中心被打开、内容物被拼凑起来后，一具完整的男性尸体呈现在人们面前——除了头部。
死者的脸部被利器反复砍剁，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相貌。颅骨有开放性骨折，法医判断是斧头类凶器多次猛击所致，系他杀无疑。
“死亡时间大约在三天前，也就是2月26日凌晨左右。”法医李建国在初步验尸报告中说，“死者男性，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重约八十五公斤。”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这个人生前身体非常健康，肌肉发达，但骨骼检查显示他童年时期营养不良，有轻微佝偻病症状。双手和脚踝都有陈旧性疤痕，从形态看像是镰刀割伤——应该是少年时期干农活时留下的。”
“也就是说，”周振华队长总结道，“这个人出身贫寒的农村，但中年发迹，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碎尸手法引起了专家的注意。尸体被干净利落地分解成十一个部分：头颅、躯干被分成三段、四肢各被从关节处分离。下刀位置精准，避开了最坚硬的骨骼，几乎像是解剖学示范。
“凶手要么有医学背景，要么是屠夫，或者……军警出身。”李建国说，“他对人体结构很熟悉。”
然而现场没有发现凶器，没有搏斗痕迹，翠屏山显然只是抛尸现场。装尸体的黑色塑料袋是麦德龙超市的通用产品，每天卖出成千上万个，追查难度极大。
案件陷入僵局——无法确认死者身份，一切侦查都无从谈起。
四、 内裤暗袋里的火车票
转机出现在对物证的深入检查中。
江苏省公安厅的刑侦专家们用高精度光学仪器，对每一件物证进行扫描分析。在死者那条被鲜血浸透的昂贵内裤上，他们发现了一个巧妙隐藏的暗袋——以商标为掩护，缝制得极为精细，不仔细触摸根本无法察觉。
暗袋里只有一小片被血水泡烂的纸屑。
专家们花了整整两天时间，终于将这片纸屑还原出部分信息：这是一张火车票的残片。隐约可见“兰州—南京”、“2011年2月25日”等字样，座位号勉强可辨。
2010年起，全国火车票实行实名制购票。警方通过铁路系统查询，很快锁定了购票人：田明阳，42岁，兰州人。
专案组立即飞赴兰州。然而当刑警们找到田明阳时，这个被怀疑是死者或凶手的人，正好好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
“我的火车票？”田明阳听完警察的说明，惊愕得说不出话，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是去了南京，去看我二嫂薛莉萍。我二哥田明城五年前去世后，她一个人带着侄女在南京生活……那张票我随手扔了，可能是被人捡去了吧。”
“你二哥怎么死的？”
“车祸。2006年在兰州高速上，车毁人亡，烧得几乎什么都没剩下。”
田明阳提供了不在场证明：酒店监控显示，2月26日案发时间段，他一直在酒店内活动，没有外出。
线索似乎断了。但刑警们注意到，当得知自己的火车票出现在碎尸上时，田明阳表现出的不是单纯的惊讶，而是一种深层的、混合着恐惧的焦虑。
他不断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神情慌张。
五、 超市监控里的老人
与此同时，南京的侦查有了新进展。
抛尸用的黑色塑料袋被证实购自江宁区麦德龙超市。警方调取了案发前十五天的监控录像，寻找同时购买大量垃圾袋和斧头、菜刀等可疑物品的人。
上百个符合条件的人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引起了注意——他购买了二十个大号黑色垃圾袋、一把斧头和一把崭新的菜刀。
购买日期：2011年2月25日，案发前一天。
通过田明阳亲友的辨认，老人的身份浮出水面：薛敬恭，71岁，南京本地退休医生，正是田明阳二嫂薛莉萍的父亲，也就是五年前“死去”的田明城的岳父。
薛敬恭、田明阳、死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法医室那边，李建国带领的团队通过对死者颅骨的相貌还原，发现了一个令人困惑的现象：还原出的面容，与田明阳提供的田家三兄弟照片中的老三田明广极为相似。
田家五兄妹：两个姐姐，三个兄弟。老大是姐姐，老二田明城（已“死”），老三田明广，老四是姐姐，老五田明阳。
老三田明广在哪里？田家人说，二哥死后，老三伤心过度，去了深圳做生意，已经五年没回兰州了。
警方一度怀疑死者就是田明广——直到dNA比对结果出来。
六、 五年前的“车祸”：骗保疑云
要理解眼前的迷局，必须回到2006年秋天兰州的那场车祸。
官方记录显示：2006年10月，日籍华人田明城驾驶私家车在丹拉高速公路兰州段发生单方事故，车辆撞击护栏后翻滚、起火，驾驶员当场烧死。因尸体碳化严重，家属（妻子薛莉萍）同意免做dNA鉴定，直接火化。
事后，薛莉萍以妻子身份，从日本保险公司获赔三百余万元人民币。田明城在日本的保健品公司宣告破产清算，剩余资产约二百万元分给了田家父母。
一切看似正常，但五年后的碎尸案让警方重新审视这场“意外”。
“太巧了。”周振华在案情分析会上指出，“田明城刚刚在日本投保高额意外险不到半年，就出了车祸。
更巧的是，车上发现了他的手机、钱包、驾驶证——一个急着赶飞机回南京看生病女儿的人，会把所有这些随身物品都落在车上？”
“还有，”李建国补充，“车辆燃烧异常猛烈，几乎没给‘驾驶员’任何逃生机会。消防鉴定说是油箱破裂，但那个位置的车祸，油箱破裂的概率其实不高。”
警方推测，2006年的车祸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保案，甚至可能是谋杀。真正的田明城没有死，死的是三弟田明广。兄弟俩容貌相似，烧焦后难以辨认，加上薛莉萍拒绝dNA鉴定，让这场“替身死亡”得以成功。
那么，诈死骗保后，田明城去了哪里？又为何在五年后被人杀死分尸？
七、 亡命之徒与变心的妻子
田明城的故事，是一部由野心、欺骗和背叛写成的悲剧。
1962年，他出生在甘肃农村，家境贫寒。靠着聪明和苦读，他考上大学日语专业，后赴日留学，与日籍华人张莉莉结婚入籍，又离婚。1999年，他在富士山邂逅南京姑娘薛莉萍——一个比他小八岁、家境优渥的留学生。
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不平等。田明城精明强势但狭隘暴躁；薛莉萍温婉优雅但性格软弱。2001年结婚后，田明城的保健品公司因政策打压日渐衰落，夫妻关系也随之恶化。
2005年，公司濒临破产。田明城想出了一条险路：在日本高额投保后，制造自己死亡的假象，骗取保险金东山再起。
至于2006年车祸中死去的究竟是谁，只有田明城和薛莉萍知道。警方更倾向于是田明城杀害了三弟田明广，用他的尸体冒充自己。
骗保成功后，田明城分给父母二百万，给薛莉萍三百万，自己则开始了长达三年的逃亡生活——没有合法身份，他只能躲在河南、陕西的小旅馆里，像阴沟里的老鼠。
而薛莉萍的人生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她用那三百万在南京开起了美容院，凭借在日本学到的技术和父亲薛敬恭的人脉，生意越做越大。更重要的是，她与初恋情人李凯旧情复燃——李凯不知道田明城还活着，以为薛莉萍是寡妇，对她呵护备至。
2009年，当田明城终于忍受不了逃亡生活，偷偷潜回南京时，他看到的是住别墅、开奔驰的妻子，和一个即将取代自己位置的男人。
八、 贪婪的幽灵与绝望的反击
田明城的回归对薛莉萍来说不啻于噩梦。
这个“已死”的丈夫成了她脖子上越勒越紧的绳索。田明城先是索要了三百万元，之后两年间又以“揭发骗保”为威胁，陆续从薛莉萍手中敲诈了数百万元。
美容院的流动资金被抽空，薛莉萍不得不向父亲薛敬恭求助。薛敬恭从自己的企业中拿钱填补这个无底洞，眼看着企业运转也陷入困境。
更让薛莉萍恐惧的是，田明城开始威胁要回到家庭，要揭露一切，要毁掉她和李凯的关系。
2011年2月，田明城通过弟弟田明阳传话：他要来南京，要么给钱，要么让他回家，否则就鱼死网破。
薛莉萍崩溃了。薛敬恭看着女儿以泪洗面，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被这个贪婪的女婿吞噬，一股怒火在七十一岁的胸膛里燃烧。
“如果他真的死了就好了。”一次家庭会议上，薛敬恭喃喃自语。
李凯握紧薛莉萍的手：“别怕，有我在。”但他不知道，薛敬恭心中已经萌生了一个可怕的计划。
九、 别墅中的杀戮
2月25日，薛敬恭独自前往麦德龙超市，购买了黑色垃圾袋、斧头和菜刀。他背着女儿，将这些工具藏在她位于江宁区瑞景文华小区的别墅里。
2月26日下午，田明城在弟弟田明阳的陪同下来到薛莉萍住处。有外人在场，薛敬恭无法动手。
晚上八点，薛莉萍单独约见田明城。这一次，田明阳没有跟来。
按照计划，薛莉萍通知了李凯。李凯带着临时雇来的三个本地青年，以“田明城有精神病需要控制”为由，将他绑到了瑞景文华的别墅。
李凯等人离开后，别墅里只剩下薛敬恭、薛莉萍和被绑住的田明城。
田明城意识到危险，跪地求饶，发誓再也不来骚扰。薛敬恭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田明城在最后一刻展现了狡猾的一面：他以要上厕所为借口，偷偷将一张火车票的关键信息撕下，塞进内裤的暗袋里。那是弟弟田明阳的票，他希望通过这个线索，让警方将来能查明自己的身份——即使死了，也要拉仇人陪葬。
深夜，薛敬恭让女儿离开别墅。他不想让薛莉萍直接参与杀人。
斧头举起，落下。一下，两下，三下……田明城倒在了血泊中。
十、 仓促的抛尸与指纹
肢解尸体花了老人很长时间。当他把十一块尸块分别装入黑色塑料袋时，已经是2月27日凌晨四点。
天快亮了，必须马上抛尸。薛敬恭体力不支，只得叫回女儿帮忙搬运。
薛莉萍看到血肉模糊的现场，几乎晕厥。在极度慌乱中，她在搬运一个塑料袋时，右手拇指按在了袋口处，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指纹——这个指纹后来成为指向她的关键证据。
薛敬恭驾驶灰色奥迪车，将尸袋运往仅几百米外的翠屏山。他本想走得更远，但年老体衰加上时间紧迫，只能选择这个熟悉却危险的地点——靠近大学和居民区，白天人流量并不小。
抛尸过程中，一个袋子被树枝划破，露出了里面的内容。正是这个破口，让两天后爬山的大学生看到了那只惨白的手。
为了拖延时间，薛敬恭在27日用田明城的手机给田明阳发了短信：“我去河南了，勿念。”田明阳信以为真，直到警方找上门，才意识到二哥可能出事了。
十一、 迟来的真相与破碎的家庭
案件侦破后，真相大白于天下。
2013年2月，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
薛敬恭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考虑到其年过七旬，且事出有因，法院未判处立即执行。
薛莉萍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她在案件中处于从属地位，且有主动交代情节。
李凯等四人犯非法拘禁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最令人唏嘘的是案件中的无辜者：田明城和田明广年迈的父母，五年内失去了两个儿子；薛莉萍的女儿田小娇，那年只有十岁，她的外公杀了她的父亲，而母亲将在监狱中度过她的整个青春期。
这个由贪婪引发的连环悲剧，毁掉了两个家庭，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十二、 尾声：荒废的别墅
瑞景文华小区的那栋别墅，在案发后被薛家低价出售。尽管价格只有市场价的三分之一，但直到今天，它依然空置着。
附近的居民说，偶尔会有好奇的人来看房，但听说这里发生过碎尸案后，都摇头离开。
翠屏山那条小路，现在立着一块“禁止入内”的牌子。草木疯长，渐渐掩埋了曾经的血迹。
只有山脚下河海大学的学生们，偶尔还会在茶余饭后谈起这个案子。他们不知道，当年发现尸体的两位学长，王浩然和谢宇飞，毕业后都离开了南京，一个去了北方，一个出了国。
而那十一个黑色塑料袋里的秘密，连同内裤暗袋中的火车票残片、麦德龙超市的监控录像、别墅地板缝隙里的血渍，一起被封存在南京市公安局的档案室里，编号“2011·2·28”。
它们沉默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死亡、欺骗和复仇的故事，一个让人不禁深思的问题：
如果当年田明城没有选择骗保，如果薛莉萍没有协助丈夫，如果薛敬恭选择了报警而非杀人，这些人的命运，会不会完全不同？
但历史没有如果。只有翠屏山的风，年复一年地吹过，仿佛在叹息着那些被贪婪和仇恨吞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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