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派总坛。
清虚道长神色恢复如常，引着雌雄双剑穿梭于玉宇琼楼、殿阁回廊之间，最终抵达了武当派的核心重地——紫霄宫。
“两位施主请在此稍候，贫道这便去请师兄前来。”清虚稽首一礼，转身无声地隐入殿后幽深的通道。
偌大的紫霄宫中，穹顶高悬三清像，青砖古柱刻满斑驳剑痕。阳光穿透雕花木窗，映着地砖八卦阵图，梁间垂落经年未散的檀香青烟，剑气纵横处，隐有百年前论道斗剑的回响。
“这就是武当派！”令狐冲由衷感叹，华山派的正气堂与之相比，确如云泥之别。
在《笑傲江湖》的世界里，武当虽名声不显往日辉煌，但底蕴深厚，五岳并派方堪与其比肩。
“郎君，这牛鼻子老道莫不是在装神弄鬼？为何迟迟不现身？”李莫愁同为玄门中人，骂起别人“牛鼻子”却是毫无顾忌。
“冲虚道长性子便是如此，清静无为，万事不萦于怀。”令狐冲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
五霸岗路上那场酣畅淋漓的比剑，正是与冲虚斗了百十回合，才让他对《独孤九剑》的剑意感悟更深一层。
即便在少林三战，若非早知两仪剑法破绽，短时间内他也未必能胜这老道。
夫妻二人静立殿门之前，眺望着壮阔的武当山景。
偌大的武当总坛，安静得异乎寻常。唯有山风掠过松林，发出阵阵低沉的簌簌声。不见弟子练剑呼喝，亦少人影穿梭，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莫愁即将按捺不住心中躁意时，殿外终于传来细微的声响。
两人循声望去。李莫愁眼中满是疑惑，而令狐冲，却是瞬间如遭雷击，惊愕万分！
只见清虚道长，正推着一架带着轮子的简陋躺椅缓缓行来。椅上蜷缩一人，枯槁如冬日朽木！
那道人身上的道袍空荡地垂落，嶙峋的脊骨仿佛要刺破干瘪的皮肉。
灰白须发黏附于塌陷的颧骨，唇如枯叶爆裂渗血，眼窝深陷处唯余两簇将熄的烛火，喉间嗬嗬作响，似破旧风箱抽尽最后残息。
“冲虚道长...！”令狐冲失声惊呼，身形一晃，已如电般抢至躺椅旁，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无...量...天...尊...”短短四个字，仿佛耗尽了干尸般老者最后的气力，字字泣血。
“这...这是吸星大法！”令狐冲瞳孔骤缩，他太熟悉这模样了！昔日金刀门总坛前，他亲眼目睹被任我行吸干内力的五大高手，便是这般凄惨！
冲虚道长无力地闭目，身后清虚道长摇头悲叹，声音嘶哑：“任我行得师兄毕生修为...此獠在世...武林...再无宁日...”
李莫愁未曾听过什么吸星大法，但她知道，任我行是情郎敌人，听到这话后，心儿也不由一紧。
“任我行来过武当？他...他吸干了道长的修为？”令狐冲声音拔高，带着惊骇欲绝的质问，仿佛要确认这最不愿相信的事实！
这次，清虚未再代答。躺椅上那形如枯槁的冲虚，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气若游丝：“令...狐...少...侠...”
“道长...认出我了？”令狐冲并不意外。他身上那独属于《独孤九剑》的至高剑意，如同烙印。但凡与他交过手或见过他出手的顶尖剑客，皆能从那份气质中辨识出来。
清虚道长面色骤然一暗，眼中闪过决绝痛楚之色！他右掌猛地抬起，凝聚起浑厚无匹的纯阳真气，掌心隐隐泛白，毫不迟疑地、重重一掌拍在冲虚道长头顶的百会穴上！
“咳...咳咳...”真气强行灌入，冲虚道长剧烈地呛咳起来，脸上竟奇迹般地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浑浊的眼中也短暂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芒。
然而，令狐冲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他明白，这是清虚在燃灯续命！以自身真元，强行激发冲虚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生机潜能！这光芒...不过是回光返照！
冲虚道长却对这残酷的事实浑不在意，气息稍平后，竟能清晰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贫道...只有一盏茶的光阴...愿答少侠心中所惑...也望少侠...解贫道心中之疑...”
“道长...请先问！”令狐冲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悲恸，知道此刻时间贵逾生命，不敢有半分拖延。
“少侠...并非此方世界之人...是否？”
惊，惊呆了，令狐冲惊得脸上的络腮胡都似乎根根戟张起来！这是他埋藏心底最深、连最亲近的红颜知己都未曾透露的绝密！
冲虚从令狐冲那无法掩饰的惊骇脸色中得到了答案，并未等他回答，自顾平静道：“五霸岗下初见少侠...贫道便以紫微斗数推演...少侠命格...奇特非凡...”
“道长...请继续问...”令狐冲强行稳住心神，声音嘶哑。
“少侠身怀...不世奇功...”
“道长...继续...”令狐冲沉重颔首，已做好面对任何离奇问题的准备。
“这位女侠...”冲虚的目光艰难地转向一旁冷着脸的李莫愁，“亦非...此方天地...之人？”
“什么？”李莫愁瞬间花容失色，若非令狐冲及时伸手死死按住她握剑的手，那冰魄长剑早已出鞘饮血！
“道长...继续...”令狐冲再次点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哈...哈哈...”冲虚道长竟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分明是愉悦的低笑，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贫道...光阴无多...少侠若有疑...速...速问...”
令狐冲压下惊涛骇浪，连珠炮般发问：“此世可还有隐士高人？他们身在何处？修为...达到何种境界？”
冲虚学着令狐冲的样子，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少侠...遇见身旁...女侠之时...心中...应已有悟...”
他喘息片刻，凝聚最后的气力，断断续续道：“至于...何处...高人...何等境界...贫道...一概...不知...”
他浑浊的目光深深望向令狐冲，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然则...他们...皆因...少侠...而来...”
“皆因我而来？道长此言何意？”令狐冲心头巨震，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几乎要冲上去摇晃这说话只说一半的老道！
冲虚却不再回应。他艰难地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直刺令狐冲心底。
“贫道...知少侠...心性纯良...特...吊此残躯...候君一面...”
“只求少侠...竭尽所能...”
“还这...纷争百年...血雨腥风...之武林...”
“...一个...太平！”
“令狐冲...自当...”令狐冲虎目含泪，抱拳躬身，话尚未出口。
冲虚道长头颅猛地向后一仰！
“噗...”
一口带着浓重死气的浊息，从他口中缓缓逸散而出。
那枯槁的身躯，仿佛最后一缕生机也随之彻底飘散。再无声息。
紫霄宫中，唯余檀香青烟，袅袅直上，穿梁而过，融入那高渺的云海。
清虚道长缓缓收回手掌，面如死灰，对着师兄的遗体，深深一揖到底，久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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