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妙见珠姐儿那裙子果然同金雀花似的,是最嫩最嫩的鹅黄色,下摆施褶,上衣也是黄底,但那黄偏橘,又有浅黄边,青黄、靛蓝、桂花黄、橘红色纹绣成花成纹点缀,颜色又活泼,又和谐,搭衬得小孩儿同朵含苞花蕾一样。
她今日也是小髻,梳得很精致,上一回头上簪的是珍珠,这回则是簪着栀子花一朵,花娇,人可爱,让人看着都忍不住微笑。
宋妙笑眯眯夸道:“真好看!花儿是哪一位替你挑的?开得刚好,颜色极和这衣服,衣服的绣花也漂亮,搭得真真好——谁人选的?”
“我选的!我自家选的!!!”珠姐儿当真开心得不得了,“花儿也是我挑的!姐姐也觉得好看是不是!”
说着特地把头上花儿取下来,垫着脚往宋妙面前递,急忙道:“我特特挑的,这朵开得好好!送给姐姐!”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小女孩儿送来的花儿呢?
宋妙半蹲下身,先道了谢,接过来顺手簪在耳边,又向着珠姐儿盈盈一笑。
珠姐儿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却是上前一步,轻轻挨着她的胳膊,道:“姐姐,你簪着我挑的花,真好看!特别好看!”
嘴巴甜成这个样子。
宋妙不禁转头对着何七笑问道:“小珠姐儿怎么养得这么乖,这么甜的?”
何七又好气,又好笑,道:“但凡平素有今日这样一半乖,家里就要谢天谢地了!根本是调皮捣蛋的多,乖的少!”
珠姐儿却是忙不迭插话道:“胡说!胡说!我生来就很乖!”
又从方才的“一点点乖”,变成“生来就很乖”了。
她反驳完,还很懂战术,并不恋战,而是转头又问宋妙道:“宋姐姐,那个小妹妹在不在呀?”
宋妙便道:“还不晓得是姐姐还是妹妹,眼下正在后头帮我的忙……”
她先请二人坐了,先问喝什么茶,才同二娘子往后院走,刚过二门,就轻声问道:“我想邀小莲同那珠姐儿一道玩,只不晓得二娘子愿不愿意的?”
程二娘有些紧张,道:“实在是奢遮人家的女儿,要是小莲不小心得罪了她怎么办?”
宋妙道:“两个都不是混闹的,况且边上还有大人,再一说,小女孩最多拌几句嘴,得不得罪的,只咱们长大了的才有这样说法。”
但她并不逼催,又道:“还是看二娘子心思——另也要问问小莲。”
“这一条街上大孩儿多,小孩儿少,又因她是外地来的,被人笑过两回口音,生了闷气,许久没有合适的伴玩了,要是问她,不晓得乐成什么样子,必定……”程二娘说到此处,忽然顿住。
家里两个都是大的,便是有大饼,也是来干活的,并没有多少闲工夫,小莲想要玩伴久矣。
她最后叹了口气,又道:“我心里十分愿意的,就是怕人家豪富,不好高攀……”
宋妙笑道:“娘子话说得不对——凭你为人品性,将来若是当了豪富,难道会看不起像我这样小买卖人?还是会看不起自己这样自食其力的?”
又道:“可见人品不是按照贫富来分的。”
程二娘昨日得宋妙教了“自食其力”这个词,当时就觉得意思极好,一边学,又听那典故,心中一边给自己鼓气,不妨此时又听到一回,用在此处,却是令她豪情顿起。
很神奇,投在宋记不过三个月,但她已经觉得这个铺子迟早做大,将来这宋小娘子必定豪富。
娘子豪富,自己跟着,只要好好尽心竭力,得了器重,岂不也能当个小豪富?
这想法是自然而然,发自肺腑的,她深信不疑,此时忍不住暗想:我家小莲本就好得不行,又听话,又能干,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孩子,只是她运道不好,才投生在我肚子里,过了许久苦日子。
——眼下不过交个玩伴,我还顾这个,顾那个,哪有这般为娘的?
于是再无迟疑,她一口应道:“是我想岔了,我且叫她一声!”
果然一边往后头走,一边张口喊女儿。
小莲正在井边洗豆芽。
寻常五六岁小孩做事,常常是边做边玩,小莲却从不如此,她干活很认真,搓豆子、洗菜、剥蒜,样样都要抢着做,哪一日不分派,还要着急。
此时被程二娘喊过去,又听得有个同龄小姑娘,她又是高兴,又是为难,道:“我豆芽还没洗完怎么办?”
程二娘笑骂道:“得了好处,倒还在这里卖起乖来了——别装乖了!去玩吧,娘给你洗!”
这话说出口,程二娘其实全是体贴心疼女儿,好意得很,但小莲听了那“别装乖了”四个字,却是一下子抿紧了嘴巴。
她想要辩解,到底没有说话,只“喔”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我洗完这里就去。”
程二娘没有多想,转去大厨房里头倒茶。
宋妙在一旁看着,竟是有点揪心。
她想了想,挪了一旁小木凳,坐到小莲身边,轻声问道:“是不是不开心啦?”
小孩摇摇头,把面前一根豆芽的两片黄绿叶子洗了又洗,最后道:“姐姐别理我!是我小心眼!”
声音闷闷的。
宋妙心微微发酸,柔声道:“咱们小莲从来不卖乖,干活全是踏踏实实给家里帮忙,真心诚意地出力,一点没有‘装’——阿娘她不是那个意思,只说话时候,同你关系最近、最亲,所以根本没有多过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又道:“她话说的不对,叫你委屈难受了,就要同她讲道理呀——阿娘太忙了,可她心里头最疼你,只不晓得怎么做,你一说,她就会慢慢改了。”
小莲忍不住抬头看向大厨房方向,又看向宋妙。
宋妙笑道:“去同她说,这会子就去吧,一会我给你介绍个小姑娘认识——前次你让咸骨粥出去那一个——她特地要来谢你。”
又道:“你若愿意,就同她一道玩,要是不想交这个朋友,等见过面,我就说你有事要先忙……”
小莲忙道:“姐姐,姐姐!我想!我想!!”
说着,把手一擦,快快跑到大厨房里头。
没一会,她眼圈红红,一路小跑了出来,到得宋妙面前,扭捏问道:“姐姐,我想换个衣服,来不来得及啊!”
宋妙一下子想到珠姐儿那嫩黄裙子。
她笑道:“来得及,我一会再回来叫你。”
果然小莲急急忙忙跑回屋中,翻箱倒柜起来。
一时程二娘送了茶水、果子、小食等物出去,正返回后院,见得宋妙迎面,忍不住笑道:“小莲这孩子,越发好面子了,硬是要换了新衣服才肯去见客人!”
又同宋妙转述方才女儿怎么来找自己。
“……唉,分明穷人家的小孩,反而给养娇气了,一句话都说不得!略有一点不注意,就来同我诉委屈,说自己听了冷话心里难过不服!我又想说她,偏又舍不得说,见她掉眼泪,反而还认错了去!这会子越想越不对……”
宋妙笑道:“小莲正该这样!哪里不对了?有什么都说出口了,好过样样憋在心底里——二娘子也同她学一学,但凡受了委屈,立时来同我诉,千万不要闷着,郁结于心,容易生病的!”
又轻声道:“娘子平日里那样疼爱孩子,这会子反而犯浑了——我且问,你每日这样劳累辛苦,样样尽心尽力,心血都用上了,若我说你‘装样子’,你难不难受的?”
程二娘一愣。
宋妙再道:“我看娘子同看家里人似的,要是你说我是为了收买人心,使人卖力才有平日对待——你觉得我难不难受的?”
程二娘忙道:“娘子说什么瞎话,我岂会说那样没有良心话!”
她说到此处,忽然一呆。
宋妙笑道:“你我这样大的人了,一样听不得半句委屈话,更何况小莲那样小孩儿,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娘子一向最心疼小莲,当着我的面,从来是夸,怎么到了她面前,就总爱挑毛病,明明是好言好语,还要别别扭扭去说,岂不是成了灯下黑?”
一时出得外堂,宋妙只说小莲方才湿了衣服,正去换了,让珠姐儿等一等,又问一大一小,道:“今晚二位想吃点什么?”
何七还没说话,珠姐儿已经抢道:“我想吃冰盘!姐姐,我想吃冰盘!”
宋妙转头去看何七,后者忙道:“哪里来的小祖宗!今日纵了你吃冰盘,明日我就要被姨母给冻成冰盘——叫你七哥哥留条命罢!”
珠姐儿瘪着嘴巴看向宋妙,道:“姐姐,我想吃冰冰凉的——一点胃口都没有!”
何七则是道:“娘子捡家里有的食材随手搭做两个菜就是,也别多做——不能叫她多吃!”
正说话间,北枝同东枝两个一道回来了,一人背了一大篓子冰,一人提篮抱花——那花就是一把栀子花,很香,那篮子挺大,打开一看,原是些新鲜蔬果。
何七笑道:“是西郊菜地里新得的,下午才摘,本来说叫南枝来送,谁知今天冒昧上门——正好拿给娘子做礼了!”
宋妙上前一看,果然都是些新鲜瓜果蔬菜,笑着道了谢,在里头点数一番,把不能放的都挑出来——却是新鲜果子若干,莲房两只,又有脆黄瓜几根,新鲜牛乳一小瓶。
她先把果子拿去后头,请程二娘帮着洗了送来,正好这会子小莲换好了衣服,便把人领了出来,给两个小的做介绍。
小莲到底羞涩些,先还不怎么好意思开口,奈何珠姐儿实在活泼,三言两语,就把话匣子打开了。
她先问名字,得知小莲不是小名,而是本名,哇个不停,直说自己最喜欢花了,只恨名字里头跟花儿草儿树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等就此聊开,得知后院有薄荷、紫苏,还有养的一盆鱼儿,她当真整张脸都写满了“想看”两个字。
得了宋妙首肯,北枝带着两个小的,一道去了后院。
等到人走了,宋妙才又问一回菜。
何七道:“两三个菜色就好,简单吃些,前次那几个凉拌的菜就很好吃,不如仍旧做些凉拌的罢了,又方便,又好吃!”
宋妙想了想,道:“珠姐儿在,还是要有两个热菜——小孩不能吃冰盘,我做个冰镇热菜给她吃两口,可以吗?”
何七不住点头,道:“可以!可以!她平日里也吃冰,只是冰盘太凉了,我怕自己拦她不住才不敢同意的,其实不大怕,其余东西宋小娘子尽可以说了算!”
这一回他仍旧来问,想要过来帮忙,被宋妙斩钉截铁摇了头,道:“灶台就这么大,又有二娘子,实在站不下那许多人——公子自玩去吧,或是到后头院子里逛逛?不过实在小地方,也没甚东西,只得紫苏薄荷一片,鱼儿一缸。”
何七居然没有拒绝,兴冲冲去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同北枝一道回来,叹一口气,道:“珠姐儿正跟小莲学洗豆芽,嫌我碍着她的手,撵我出来了!”
一时唉声坐下。
桌上摆着不少果子、小食,何七却是一样都不要,只拿宋妙烹的山楂茶慢慢喝,干坐在桌旁,百无聊赖,想了想只好叫人取马车上的木匣子。
宋妙见状,趁这个空隙当口,便先端了一小盘子东西上桌,道:“公子若是饿了,先拿这小食吃着玩,少少垫一点肚子——不要多吃,饭菜一会就好。”
何七一下子就坐直了背,忙去看那小盘子。
盘子里头摆了几团羊脂玉一样的吃食,表面洁白、光润、细腻,几乎都是初生蛋一样的大小,唯有一个像是寻常鸡蛋一样大,里头应该是包了馅料,白皮透着当中颜色,看着非常饱满。
而盘子边上又摆了三个小碗,分别装了不同颜色碎末,一眼看过去,分辨不太出来。
他惊喜极了,立时取了筷子,抬头问道:“这是什么?是沾着碗里的碎蘸料吃吗?”
“可以沾着吃,也可以先试着空口吃——那大的有馅心,另几个小的没有馅心,三个碗里各装了烘杏仁核桃榛子碎、黑白芝麻碎黄糖碎、烘黄豆粉……”
宋妙那一句“也可以试着空口吃”刚说完,何七已经一筷子探出去,夹了个小的往嘴里送。
刚一夹,只凭手感,他就辨认出来应该是糯米做的,但等进了嘴,嚼了好几下了,仍旧犹犹豫豫不敢认。
好奇特的口感!
柔软、轻盈、滋润,带着很浓郁的牛乳香气,又弹、又滑,吃着一点都不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咬下去是完全不粘牙的,筷子带着轻轻一扯,咬断之前,会先被扯成了长长薄薄的一片。
何七又仔细嚼了几下。
居然真的是麻糍!
这麻糍异常乖觉,遇到牙齿就自己会分开,吃起来毫不费劲,又有一种软滑柔糯在其中。
咀嚼之间,非常足的牛乳香、糯米香同冰糖粉的甜交织在一起,简直是敲锣打鼓地在他嘴巴里巡弋徘徊,一处地方都不肯放过,绵绵延延的,好像要纠缠到天荒地老,山穷水尽。
吃到最后,又返上来一缕甜——那甜却是糯米自身的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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