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龙抬头”那日之后,日子如同潘家园上空逐渐回暖的气流,看似平稳地向前流淌。陈玄石和他带来的阴霾,仿佛真的随着那句“我还会再来”的余音,暂时消散在初春的风里,再未出现。那些可疑的窥视目光,也似乎一同消失了。
潘家园彻底从年节的慵懒中苏醒过来,恢复了往日的喧嚣。街道上人流日渐稠密,各地的玩家、掮客、游客、以及纯粹看热闹的人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充满了讨价还价声、店铺伙计的吆喝声、以及真假难辨的古董散发出的陈旧气味。阳光好的时候,地摊区更是人头攒动,各色“宝贝”在日光下接受着无数双或精明、或好奇、或贪婪的眼睛的检阅。
陆九川的铺子也渐渐有了些人气。他不再刻意躲避,而是真正开始尝试以一个小古董店老板的身份融入这个生态。
日常的琐碎,构成了生活的主旋律。
陆九川每日早起,第一件事便是仔细擦拭铺子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物件,检查有无受潮或虫蛀。他对每一件东西的来历、年份、特点都了然于胸,有客人问起时,总能说得头头是道,既不夸大其词,也不过分自贬,这份扎实和沉稳,渐渐吸引了一些真正想淘点好东西的老客。
四千依旧是铺子里最不稳定的“趣味”因素。他有时会一本正经地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道袍,只在特殊日子或他觉得有必要“镇场子”的时候,捧着本泛黄的典籍坐在角落里研读,配上他那顶遮掩瑕疵的帽子,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当然如果不看帽子的话,偶尔还能吸引几个好奇的客人问东问西,他也能胡诌几句似是而非的玄学道理,逗得人一愣一愣的。更多时候,他还是穿着便装,插科打诨,帮忙招呼客人,或者研究他那些符箓和机关小玩意儿。
曾坤和娜娜的生活依旧围绕着后院和里屋。曾坤的状态时好时坏,但好的时候似乎多了一点。他会在阳光充足的午后,搬把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着那盆水仙花,已经开过了,小竹又换上了几盆便宜的草花,或者盯着窗台上玻璃碗里渐渐长出后腿的蝌蚪,一坐就是很久,眼神虽然依旧缺乏活力,但不再完全是死寂。娜娜则成了小竹的小跟班,帮忙做家务、学着做饭,她学得很慢,却很认真,脸上偶尔会露出因为成功做好一件事而泛起的淡淡红晕。她和曾坤之间那种诡异的、碎片化的交流仍在继续,但频率似乎降低了一些,有时两人只是静静地待在同一空间里,各自发呆,却有种奇异的平和。
在潘家园,故事永远离不开“打眼”,意思是看走眼,买了假货和“捡漏”以低价买到高价值真品。
这天,一个衣着光鲜、操着南方口音的中年老板走进铺子,自称姓钱,是来做木材生意的,附庸风雅想淘点老物件充门面。他看中了博古架上一件标价不低的“明代龙泉窑青瓷贯耳瓶”。那瓶子釉色青翠,造型规整,开片自然,看上去颇有味道。
钱老板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啧啧称赞:“陆老板,这件不错,看着挺开门啊!”指真品特征明。
陆九川还没说话,在旁边擦拭一枚铜钱的四千耳朵动了动,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那瓶子,又看了看钱老板那志在必得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
陆九川上前,语气平和地介绍:“钱老板好眼力,这瓶子釉水、器型都算不错,是件老东西。” 他特意强调了“老东西”,没说具体年代。
钱老板更感兴趣了,开始讨价还价。陆九川坚持价格,两人来回拉锯。最终,钱老板似是“忍痛”成交,喜滋滋地抱着瓶子走了,临走还夸陆九川实在。
等钱老板走远,四千才晃悠过来,压低声音笑道:“老陆,你这可有点不厚道啊,那瓶子……”
陆九川瞥了他一眼:“我哪句话说错了?那确实是件老东西,清末民初仿明的,釉料和胎土都对,做工也细,不算新仿。他自己眼力不到家,非要往明代的坑里跳,我总不能硬拽着他吧?这价钱,买这么件清末民初的仿品,也不算太亏,摆着看够了。” 行有行规,在潘家园,考验的就是眼力,自己打眼,怨不得别人。这算是给新入行的玩家上了一课。
没过几天,陆九川自己却经历了一次小小的“捡漏”。那是个阴沉沉的下午,一个衣着朴素、神色有些慌张的老农模样的人,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布袋进了铺子,从里面掏出几件沾满泥土的铜器和小件玉器,说是老家修房子挖出来的,急着用钱。
东西看上去都很粗糙,锈蚀严重,玉器更是质地浑浊。几个路过的客人看了都直摇头。老农开价不高,但无人问津。
陆九川原本也没太在意,但当他拿起其中一件不起眼的、布满绿色铜锈的带钩时,指古人腰带上的扣具。指尖传来的重量感和锈层下隐约的纹路让他心中一动。他借口光线不好,拿到里间用强光手电和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又在锈迹上轻轻刮了一点点粉末嗅了嗅。
出来时,他面色如常,对那几件东西挑了挑,最后只选了那件带钩和一件看似普通的素面小玉环,按老农的开价付了钱。老农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铺子里没外人,四千凑过来:“有料?”
陆九川点点头,小心地处理掉带钩上浮表的锈迹,露出下面精美清晰的错金纹饰——那是战国时期典型的蟠螭纹。“这东西,埋得深,坑口(出土环境)好,锈是硬锈,入骨了,反而保住了金线。好好清理一下,是件好东西。那玉环也是老玉,虽然质地一般,但沁色自然,做个搭头。” 这次算是运气好,碰上不懂行的出货人,加上东西本身貌不惊人,让他捡了个小漏。
这些小插曲,如同潘家园每日都在上演的微缩戏剧,让陆九川逐渐找回了些许曾经混迹这个行当时的节奏感,只是心境已截然不同。过去是为生存、为探险筹备资金而斡旋其中,如今则是为了经营一份安稳的生活。
二月末,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不期而至,滋润了干燥许久的京城。雨丝如烟,笼罩着潘家园灰瓦白墙的建筑,洗去了街面的浮尘,空气变得清新而湿润,但也带着一股倒春寒的凉意。
雨天生意清淡。陆九川坐在柜台后,听着屋檐滴答的雨声,看着门外朦胧的街道,思绪有些飘远。清明快到了。这是一个祭奠祖先、缅怀逝者的节日。他不禁想起了之前那些折损在墓穴中的同行,想起了爆破专家黯然回国的背影,更想起了曾坤心中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白雪。
四千也少有的安静,坐在窗边,望着雨幕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窗玻璃上画着符箓的图案,或许也在思念山中的师父和那柄尚未修复的千机伞。
曾坤对天气的变化似乎格外敏感。雨天里,他显得比平时更加沉默和阴郁,常常一整天都待在里屋的床上,面朝墙壁,仿佛要将自己与外面潮湿阴冷的世界彻底隔绝。娜娜也受到些影响,情绪有些低落,但还会强打精神帮小竹做些家务。
小竹倒是依旧活泼,她在厨房里捣鼓着用新学的方子做青团,虽然离清明还有几天,绿色的艾草汁混合着糯米粉,蒸腾起带着植物清香的蒸汽,稍稍驱散了雨天的沉闷。
雨停了,但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潘家园在雨后焕然一新,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天空和两旁店铺的灯火。生意又慢慢恢复,但空气中似乎总萦绕着一种淡淡的、属于这个季节的哀思氛围。
清明节前夕的某个傍晚,陆九川关店后,独自站在院子里。院角那几盆草花在雨后显得格外精神,蝌蚪已经快完全变成小青蛙了。他抬头看了看依然阴沉的天空,心中那根关于陈玄石的弦,并未因为这段时间的平静而放松。相反,在这种特殊时节带来的沉静思绪里,他越发觉得,那迟来的“再来”,或许正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酝酿。平静的日子固然珍贵,但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他回头看了看亮着温暖灯光的屋子,里面是他决定用一切去守护的、来之不易的“日常”。清明将至,祭奠过往,也需清醒面对未来。无论那未知的“风”将从哪个方向吹来,他都必须确保这个小院,以及院里的人,能够继续在这市井烟火中,寻得他们的安身之所。
一切都太过于平静,陆九川心中不免泛起涟漪。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因为这和之前的几次很像,事情往往不会如他想象一般,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这他们往意想不到的方向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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