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凉意渐浓。宫中桂树植得极好，此时正开得繁茂。甜腻的香气在空气里流窜，在御花园一片红黄交映中添了几分软糯的暖意。
“母妃！母妃！”
清脆如铃的童音伴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中的宁静。
帘子一掀，一个粉紫的小身影抱着几乎与她等高的白胖兔子玩偶，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正是八公主玉念。
六岁的孩子，梳着精巧的双环垂鬓髻，鬓边簪着粉蕊金花，两支小小的金燕步摇随着她的跑动急促地相互碰撞，发出细碎清脆的叮当声，像春日枝头不安分的雀鸟。
赵枫看着玉念有些散乱的发髻和微红的小脸蛋，不由得失笑。她起身迎上去，语气宠溺地嗔怪道。
“慢点儿，慢点儿，你瞧你，头发都乱了。”
玉念却一头扑进母亲怀里，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然的兴奋。
“母妃！冉梓说啦，今日御花园有秋千会！好多姐姐都在！我们快去呀！”
赵枫搂住女儿柔软温热的小身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鬓边那对精巧无比、振翅欲飞的金燕步摇上。
金燕的羽翼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华贵而灵动。这是去年万寿节，皇上龙心甚悦时赐下的恩赏。
可如今……她心中那点因女儿到来而生的暖意，悄然淡了几分。
中宫新添的十三皇子行驰，那襁褓中的婴孩，才是皇上此刻心尖上最明亮、最受瞩目的明月。她们这些旧人连同她们的孩子，不过是环绕月亮的星子，光芒注定黯淡。
“秋千会啊……”
赵枫的声音依旧温软，指尖轻轻理了理女儿跑乱的发丝，却并未立刻应允。镜中映出她微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思绪。
“母妃不喜欢？”
玉念敏锐地察觉到母亲那一瞬间的出神，抱着兔子玩偶的手臂紧了紧，小脸上兴奋稍敛，透出几分怯生生的探询。
赵枫心头微涩，正欲开口安抚女儿，殿外传来宫女温顺的通传。
“娘娘，正则宫琼婕妤娘娘来了。”
刘言宜？
赵枫微怔，旋即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轻轻拍了拍玉念的背。
“念儿乖，先去找嬷嬷用些点心，母妃同琼娘娘说几句话。”
玉念乖巧地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宫女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举起兔子玩偶挥了挥，软糯的嗓音满是眷恋。
“母妃，我等会儿再来找你哦！”
赵枫目送着女儿离开，才将目光转向立在殿中的绿衣宫女。
“琼婕妤在哪里？”
“回娘娘话，琼婕妤娘娘在殿外候着呢。”
那宫女低眉敛目，声音恭谨地回道。
不多时，刘言宜款步而入，行动间带着一股宫中少有的活力。
她身后跟着心腹宫女秀儿，秀儿手中捧着一个尺余长的锦盒。
“柔姐姐安好。”
刘言宜含笑见礼，姿态从容。
“言宜妹妹快免礼。”
赵枫起身相迎，唇角弯起得体的弧度，目光温和地落在对方身上，引着她在窗边的软榻落座。
“这大清早的，妹妹怎么得空过来？可是律儿、瑀儿有什么趣事要讲与我听？”
“倒不是孩子们。”
刘言宜笑着摇头，示意秀儿上前。
“前些日子家里托人从益州带了些土产，别的倒也寻常，唯独有几支上好的红参，品相着实不错。想着姐姐素来体弱，需好生将养，便匀了些送来给姐姐补补气血。”
秀儿恭敬地打开锦盒，里面绒布衬垫上，并排放着三支根须分明、色泽红润饱满的参，一看便知是难得的佳品。
赵枫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她自然知晓刘言宜的处境，宫中位分晋升越往上考核愈严苛，份例差距也自然是愈大，婕妤的月俸尚不足她的零头，又养育着一双皇子，这上好的红参，于刘言宜而言绝非随手可赠之物。
这份心意，沉甸甸的。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刘言宜递过锦盒的手背上，传递着心照不宣的通透。
“妹妹有心了，这参看着极好，我便不与你客气了。你身子骨虽强健些，入秋了也莫要大意，需得仔细调养才是。”
“姐姐说的是。”
刘言宜收回手，笑容舒展了些。
“方才进来时，见念儿抱着兔子跑出去，小脸红扑扑的，可是急着去御花园玩？”
“是呢。”
赵枫想起女儿方才的模样，眼中笑意加深。
“嚷嚷着要去秋千会。小孩子家，就爱这些热闹。”
“孩子们都这般。”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儿女家常，刘言宜便起身告辞，她宫中还有庶务需处理。
赵枫亲自将她送至殿门口，目送那抹秋香色身影消失在宫道转角，才转身回殿。
殿内，玉念已被嬷嬷带了回来，正眼巴巴地望着她，怀里的大兔子玩偶也仿佛透着期待。
行宵不知何时也跑了进来，像只精力充沛的小豹子，挨在姐姐身边，一双酷似赵枫的清亮眼睛好奇地看看母亲，又看看那张被母亲坐过的芦花垫子。
“母妃，坐垫旧了。”
他忽然指着那玄色芦花垫，声音清脆直接。
“边边都磨起毛毛了，硌人吗？”
又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戳了戳垫子边缘一处因使用频繁而略显磨损、拱线微松的地方。
赵枫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她蹲下身，一手揽过玉念，一手轻轻捏了捏行宵的小脸蛋。
“宵儿眼睛真尖。不过母妃不觉得硌，这是外祖母的心意，坐着暖和。”
行宵原本因为坐垫旧了而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得知这是外祖母亲手所制的垫子，越发觉得需要好好保护。
赵枫心中感慨，儿女们虽年幼，却皆有心细如发、细腻温柔的一面。想到这里，目光柔和地看向玉念。
玉念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蛋微红，窝在母亲怀里，声音软软的。
“母妃，别看我啦，我什么都懂呢！”
赵枫被女儿可爱得不行，忍不住在她软嫩的脸颊上轻啄一口。
“走吧。”
她牵起一双儿女的小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雅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坚定。
“母妃带你们去找瑞儿，之后我们一起去御花园，看看念儿说的秋千会。”
玉念欢呼雀跃，行宵也兴奋地握紧小手，小腿迈得飞快。他们一左一右，紧紧跟在母亲身旁，奶声奶气地应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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