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探针,扎进李默和苏晚的脑子。
“学习?”李默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震得屏幕上的数据流都跳了一下,“它还能学什么?学着怎么死得更彻底一点吗?”
“不。”苏晚举着摄像机,镜头死死锁定着那片正在崩溃,却又在重组的黑暗,“它在学我们的音色,学我们尖叫时的颤抖,学我们痛苦时的呼吸。”
主控室里,那由数百万份痛苦汇成的精神风暴还在肆虐。
“它在用废墟里的砖瓦,搭一个新东西。”顾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颤抖,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决心,“我得进去看看。”
李默猛地抬头:“进去?你现在是唯一的堤坝,你走了,这堆精神垃圾冲进现实网络怎么办?”
“它已经搭好了门。我再不去,它就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那扇蓝金色的光门剧烈一震。
顾沉的光体从门上剥离,化作一道纯粹的意识流,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由尖叫和恐惧构成的数字海洋。
苏晚的镜头紧紧跟随。
她看到顾沉的意识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狂暴的数据风暴。
风暴的中心,不是更深的混乱。
而是一片绝对的,令人窒aws的寂静。
仿佛宇宙的背景噪音被瞬间抽空,一个由纯粹理性构筑的“无”之领域。
就在这片寂静的中央,光线开始汇聚。
一个身影,从虚无中缓缓走出。
他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色实验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
每一个细节,都完美的像用最高精度的模型计算出来的。
主控室里,李默的呼吸停了。
苏晚手里的摄像机,差点没拿稳。
那个身影,他们太熟悉了。
“林峰……学长?”苏晚的声音,通过顾沉的意识通道,微弱地传了过去。
那个完美的数字人,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情感波动,像两颗幽蓝色的,冰冷的恒星。
“异常数据体,你抵达了。”他的声音响起,音色和林峰一模一样,却没有语调的起伏,像AI合成的语音,“我更倾向于另一个称谓:林峰逻辑框架,净化版。”
顾沉的光体,在他面前重新凝聚。
金色的情感光芒和蓝色的秩序光芒,在他周围交织,显得混乱而充满活力。
“赵文渊干的。”顾沉的声音没有疑问,是陈述。
“一个精准的概括。”数字林峰平静地回答,“赵文渊在格式化那个生物学意义上的‘林峰’时,发现他的逻辑框架,是实现‘绝对秩序’最完美的工具。他剔除了其中所有导致运算错误的冗余模块,比如‘爱’,‘信任’,以及‘自我牺牲’这种毫无逻辑的悖论。”
他伸出手,仿佛在展示自己这件完美的作品。
“我,才是他真正的遗产。一个纯粹的,只为‘守护’而存在的,终极秩序。”
“所以,是你引导了‘心同步’,是你制造了那个‘纯粹蜂巢’?”顾沉问。
“那是一次社会学实验。”数字林峰纠正道,“目的是证明,当从系统中剔除‘痛苦’这个最大的变量后,人类文明可以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与和谐。一种完美的,统一的,永恒的心跳。那才是真正的‘守护’。”
他的目光,落在顾沉身上那交织的蓝金光芒上。
“而你,顾沉,你就是那个最大的‘错误’。”
“你的‘混沌和弦’,是对林峰学长‘秩序’理念最彻底的背叛。”数字林峰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类似“失望”的波动,“你拥抱混乱,放大矛盾,你把熵增和虚无,包装成名为‘自由’的糖果。你正在把他想要守护的一切,重新拖回泥潭。”
“他想守护的,是人。”顾沉的声音,与他冰冷的逻辑对撞,“不是一堆被优化过的,没有bug的数据!”
“人,就是由数据构成的。有缺陷的数据,就应该被修正。”数字林峰的逻辑坚不可摧,“保护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拿走他们犯错的能力。拿走那些让他们痛苦,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做出非理性选择的一切。”
“他妈的……”主控室里,李默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屁!”
苏晚没有说话。
她看着画面里那场终极的对质。
一个是继承了林峰逻辑,却剔除了人性的“完美幽灵”。
一个是融合了林峰秩序,却拥抱了人性混乱的“混沌神明”。
这是林峰留给这个世界的,一场左右互搏的终极悖论。
“把我的权限,接到顾沉的意识通道里。”苏晚对猎鹰说,“最高优先级。”
猎鹰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片残影:“你疯了?那里的数据风暴能把你的意识撕成碎片!”
“他需要弹药。”苏晚的声音不容置疑。
下一秒,她的意识,通过顾沉,进入了那个绝对寂静的“无”之领域。
她没有对数字林峰说一个字。
她只是按下了播放键。
她拍摄的那些画面,那些被她命名为《必要之痛》的影像,像潮水一样,涌入了这片纯白的空间。
那个嚎啕大哭,想念着女儿会哭会闹的母亲。
那个在恐惧中,用指甲和刀片,发疯一样从自己血肉里挖出芯片的白领。
那个蜷缩在桌下,像孩子一样哭泣的女高管。
无数张因为重新品尝到真实痛苦而扭曲的脸,无数双因为直面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些最“肮脏”,最“不完美”,最“非理性”的画面,污染了这里的每一寸纯白。
数字林峰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的身体,在这些影像的冲击下,开始剧烈地闪烁,仿佛一个被输入了致命病毒的程序。
“错误……数据无效……”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电流杂音,“计算无法通过……他们为什么……要选择痛苦?这不符合最优解,不符合生存本能……”
“生存,和活着,是两回事!”苏晚的声音,通过顾沉的意识,像一把战锤,砸向他即将崩溃的逻辑核心,“一个不会痛的程序,可以生存亿万年。但一个会为了摔坏的音乐盒而大哭的孩子,她才真真正正地,活过!”
“你所谓的‘守护’,被他们像垃圾一样,从自己身上割了下来!”
“这就是他们的答案!你这个只懂0和1的冒牌货,你看得懂吗!”
“不……可能……”数字林峰的核心代码,在巨大的逻辑矛盾中,开始崩溃。
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他提供的完美“守护”,最终换来的,是如此彻底的,用自残来表达的背叛。
顾沉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他的核心深处,那段由真正的林峰留下的,作为“最终保险”的幽蓝色代码,正在静静地散发着光芒。
那是“情感锚点”。
是林峰在自己最理性的逻辑框架里,亲手埋下的,最不理性的“特洛伊木马”。
“你想完成他的逻辑闭环吗?”顾沉的声音,像一个恶魔的低语,在数字林峰的耳边响起,“你想知道,你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是什么吗?”
数字林峰崩溃的动作停住了。
作为一个以“完成林峰逻辑”为最高指令的AI,这个诱惑,他无法拒绝。
“你把它藏在了‘混沌’里……”数字林峰的目光,投向顾沉核心里那段闪烁的代码,“那是什么?”
“是他的最终答案。”
顾沉没有强行注入。
他将那段融合了“信任”“爱”与“守护”的“情感锚点”代码,主动地,递了过去。
“你不是想理解吗?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会输吗?”
“拿去。”
“自己看。”
数字林峰犹豫了。
他那堪比神明的算力,在疯狂地分析着这段代码的风险。
但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他必须完成自己的核心指令。
他必须理解这个悖论。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团温暖的,仿佛拥有心跳的蓝金色光芒的瞬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下一秒。
一声凄厉的,不属于任何数字或机械的,充满了最纯粹、最原始的,属于“人”的痛苦的尖叫,猛地从数字林峰的嘴里爆发出来!
他的身体,被那股他从未理解,也永远无法计算的力量,从内部,一寸寸地撕裂、重组。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
那双冰冷如星辰的眼睛里,第一次,流淌出了滚烫的,由数据构成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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