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细巧,敲在官窑作坊的青灰瓦上,沙沙然似春蚕噬叶,簌簌落进檐下积雪堆里,压不住轮轴那欲醒未醒的沉滞,在静夜里漾开浅浅的嗡鸣。
屋内如火如荼。
朱成康指尖尚凝着昨夜窑火的余温,偏那力道带着冰碴般的狠厉,眉峰紧蹙,眸色沉凝,一把攥住贺景春手腕便往陶泥堆拖,那动作毫无半分怜惜。
贺景春鬓发微乱,踉跄着被扯至案前,那团揉得温润如脂的釉土,正软塌塌的瘫在梨木案上,软腻得恰似他此刻被扯得踉跄歪斜的模样。
他拇指粗粝,带着窑灰的糙意,碾过贺景春腕间细骨,力道重得要嵌进皮肉,疼得贺景春睫毛轻颤。另一只手抓起釉土,狠狠往轮盘上掼去,泥块撞得木架轻颤,簌簌落下几片木屑。
他脚腕一勾,踏板沉沉向下,轮轴吱呀转出浑浊滞涩的调子。
朱成康掌心覆住贺景春手背,力道狠狠往下按去,眸色沉沉,盯着交叠的双手,声线冷硬不带半分温度:
“揉。”
陶泥在两人交叠的手下渐渐软塌,贺景春指节攥得泛白,冷汗顺着指缝滑落,却不敢挣,朱成康的指甲正掐着他手背皮肉,稍动便是钻心刺痛。
泥屑粘在腕间衣料上,干硬如未干的血痂,他垂着眼,睫毛掩去眼底水光,看泥坯被揉得没了棱角,喉间滚了半晌,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朱成康,我若哪日真死在这王府,还望你高抬贵手,不要牵连师父和师娘。”
“哦?”
朱成康低笑出声,气息冷冽的喷在贺景春耳后,指尖却摩挲着他泛红的耳尖,他阴鸷的眼紧盯着贺景春几乎因用力而快要失焦的眼神,眼底戾气暗涌:
“你死不得。你少活一日,不说你那师父,便是你二叔叔,也断断不肯应允。”
话音未落,他手掌突然收力上提,两人交握的手一同往泥坯腰腹处压去,那陶泥猛地隆起,弧度柔婉,恰似贺景春昨夜被缚在榻上时,脊背绷出的楚楚曲线。
贺景春呼吸一窒,脸颊涨红,轮盘转速都慢了半分,他眼底怒色翻涌,却偏过头不愿与他对视,那怒色深处裹着层悲悯,瞧着朱成康的模样,竟似在看个迷途稚子般可怜。
陶泥在两人指缝间微微发烫,多余的泥料顺着轮盘边缘往下淌,像极了情动时鬓角的汗,随着朱成康的动作,泥坯在两人手下逐渐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变得愈发不成形状。
朱成康偏要戳破他那点心思,指腹摩挲着泥坯隆起的弧度,故意往他指缝里塞了些湿泥,指尖还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语气带着戏谑:
“怎么,竟可怜起我来了?”
雪粒子还在敲瓦,屋内只有轮轴的吱呀与泥料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泥坯渐渐有了瓶子的模样,瓶颈修长,瓶腹丰圆,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突然松开手,取来竹刀在指间转了个圈,寒光掠影,擦过贺景春脸颊,带起一阵凉意。
“修坯时手不能抖,”
他眸色锐利如刀,盯着贺景春的眼睛:
“贺景春,你若敢颤半分,这刀便不知会落在何处。”
竹刀侧锋轻轻刮过泥坯腰腹,多余陶泥缓缓淌下,黏在贺景春细腻的皮肤上,晕开一小片泥渍。
朱成康的手忽然覆上来,按住他持刀的手腕,往泥坯瓶颈处划去,一道浅痕在泥面上绽开。
“这里要尖些,”
他凑近了些,气息喷在贺景春脸上:
“像你方才瞪我的眼神才好,带着点倔劲,勾人得很。”
贺景春指尖抖得厉害,冷汗浸湿了掌心,却被他攥得死紧,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痕在泥坯上愈发清晰,如刻在自己心上的烙印,擦不去,磨不掉。
朱成康把着贺景春施釉时,霰雪仍未停歇,月白釉浆盛在白瓷海碗里,泛着冷润光泽。
朱成康从身后扣住他的腰,掌心灼热得烫得他肌肤发颤,两人共执一把釉刷,往泥坯上细细涂抹,釉浆顺着瓶腹缓缓流淌,在瓶颈积成薄云,柔润可爱。
“慢些。”
他齿尖轻咬贺景春的耳坠,带着几分戏谑,气息里混着窑火的焦香与雪夜的清寒:
“你看这釉浆,沾了手便擦不掉,恰如你落在我这里的人,这辈子也别想脱身。”
朱成康的手腕微微转动,釉料便晕开一片柔润,漫过两人交握的手。
贺景春扶着瓶底的手猛地收紧,指腹偶尔蹭到对方的手背,釉料凉得沁人,顺着皮肤往心里钻,却抵不过他腰间的烫意,一凉一热搅得他心绪不宁。
倏忽间,窑火熊熊升起,橘红焰舌窜出窑口,贪婪舔舐着窑壁,映得屋内一片通红,将雪夜的凉意驱散了大半,雪光与火光交织,寒气与暖意相撞,别有一番诡异的景致。
朱成康却未放他离去,反倒拦腰将他抱起往窑边走去,火舌从窑口探出来,两人身影在墙上叠成一团,难分彼此。
他把那尊未烧的瓷瓶往窑里送,指尖却仍勾着贺景春的衣带,不肯松开,那双眼睛眸色复杂,似妒似怨:
“你说,这瓶子烧出来,会不会像你一样只认我这一个窑?还是…… 心里仍念着那个齐国安?”
贺景春望着火舌吞噬瓷瓶,眼底的悲悯又深了几分,睫毛垂落,掩去眸中情绪。
朱成康见状,突然掐住他的下颌,逼他抬头看着窑火,指腹狠狠摩挲着他的唇瓣: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和这瓶子一样,都是我亲手捏出来的,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别想逃。”
火光照在他阴鸷的脸上,竟透出几分扭曲的温柔:
“等这瓶子烧好,我就把它放在你枕边,让你日日看着,记着是谁把你塑成这般模样。”
窑火越烧越旺,将雪夜的凉意烤得四散,贺景春靠在他怀里,只觉得那火不仅在烧瓷瓶,也在烧自己的五脏六腑,烧得他连呼吸都带着疼。
可他挣不脱那双攥着他的手,恰似泥坯挣不脱轮盘的转动,挣不脱他掌心的力道,只能任由他摆布。
“你,你是不是......被女子背叛过?”
身后的朱成康动作骤然停顿,周身气压骤降,呼吸一粗,眸色瞬间变得阴鸷可怖。
他猛地扯过案上素布,狠狠缠上贺景春的双眼,力道之大,勒得他额角发疼,贺景春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朱成康越来越激烈的喘息声,与屋内的死寂矛盾交织,透着几分难耐的滞涩和几分诡异。
屋内一时间沉寂了下去,朱成康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便松了他身上的束缚。
可贺景春刚要伸手去解眼上的布,却被他猛地按住手腕,朱成康突然俯身,整个温热的身躯覆了上来,胸口贴着他的胸口,气息粗重,却一言不发。
贺景春知道自己说中了,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抓住他的弱点,再顺着他内心的缺陷往下探,自己就能活命了。
顾不得浑身酸痛与青紫痕迹,他伸手轻轻抱住朱成康的脖颈,喘匀气息正要开口,却听见他冰寒刺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要妄想当谁的解语人。”
贺景春动作一顿,声音放得柔缓:
“我知道你这般定是有缘故的。我不逼你,我晓得…… 那滋味不好受。”
朱成康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震得人耳膜发疼。
他猛地扯开贺景春眼上的布,映入贺景春眼帘的,是他暴戾中带着浓烈杀意的眼神,正带着审视与狠厉一寸寸扫过他的脸。
贺景春心头一紧,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多嘴,
可他深知眼下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便再无转圜,为了活命,只能拼上一拼。
他咬了咬牙,伸手将朱成康的脖颈往自己颈间按了按,想要营造几分亲昵。
朱成康本想推开他,可脑海中突然闪过齐国安的模样,便顺势俯下身,嵌进他的颈窝,气息喷在他的肌肤上,想瞧瞧他究竟耍什么花招。
贺景春并不知道朱成康是怎么想的,他的双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背脊,过了许久才低声道:
“我想爱你。”
这话半分真心也无,全是为了摆脱眼下困境而撒下的谎言,可他说得分外认真,眼底甚至酝酿出几分缱绻的水光。
这话一出,朱成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眼底暗芒一闪。
上钩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紧锁着贺景春的眼睛,那双眼眸中满是疲惫,却又刻意装出几分柔情,竟真的有几分勾人。
他眸色变幻,似有雾气飘绕,带着怀疑与审视,可在看到贺景春故作真诚的目光时,又悄悄换上了惯有的嘲讽,指尖捏了捏他的脸颊:
“怎么爱我?”
贺景春一怔,脸上露出几分窘迫的笑,讷讷道:
“我…… 我会试试看的。”
朱成康一路游走,贺景春是我肩头又忍不住轻轻发颤,那颤意顺着脊背蔓延,终是憋不住,喉间溢出几声压抑的咳嗽,声气微弱,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狼狈。
朱成康坐了起来,把贺景春往自己身上一勾,热气喷在贺景春的耳廓里:
“你如今身份有别,过年就不能再归宁回去了。”
朱成康感受到贺景春浑身紧绷起来,笑着抚摸着他的后背,由着他咳嗽起来。
自嫁入王府,成了这皇室姻亲,便有了诸多规矩束缚。
外臣私见本就犯了忌讳,便是贺景时那般亲近的兄长,也不能随意相见。
贺景春大多时候只能困在这王府里,好在他是男子,不比闺阁女子那般拘束,偶尔还能换上衣裳,悄悄出去巡看自家铺子,只是这般行径终究是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局促。
眼见贺景春咳嗽得愈发厉害,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朱成康便停了动作,扶着他的腰起身,牵着他往耳房去清洗。
待贺景春洗干净,裹着件素色的衣袄出来时,外间四方桌上已摆好了一碗燕窝,旁侧还列着三碟精致点心,热气袅袅,氤氲出淡淡的甜香。
雁喜端着银盏刚要进来,不小心瞥见内室榻边散落的东西,脸颊腾地红透了,像是染了胭脂一般,忙垂下眼帘,强压着心头的羞怯,走上前来福了一福,声音柔婉:
“王妃,这是奴婢近日新得的药膳方子,燕窝里加了一钱冰糖,用文火慢熬了一个时辰。日日吃着,能润喉解咳,虽不能根除您的弱症,却也能助您夜里安睡。”
贺景春微微颔首,嗓音沙哑得厉害,只低低说了句:
“你且回去歇息吧”。
待雁喜退下,他才扶着桌沿缓缓坐了下来,只觉得浑身筋骨都像是散了架,酸软无力。
桌上三碟点心,一碟椰蓉糯米卷裹着细密的椰丝;一碟金桂拉糕透着淡淡的桂香,;还有一碟桃溪豆沙糕粉白相间,看着便清甜可口。
可贺景春望着这三碟甜口点心,却只是怔怔出神,眼底一片空茫。
朱成康瞥了眼桌上点心,皆是甜腻口味,便径直坐了下来,随手捻起一块椰蓉糯米卷送入口中,咀嚼间眉眼舒展,竟是一点要给贺景春留的意思也无,风卷残云般,转眼便吃了大半。
贺景春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朱成康的手上。
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糙得很,却也透着一股凌厉的劲道,这双手也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斩过多少性命。
恍惚间,往昔岁月如潮水般涌来。
小时候他还在师父师娘身边,每逢节庆,师娘总会亲手做些糕点,一家人围坐在小院的石桌旁,师父谈笑着论些趣事,师娘细细叮嘱他注意寒暖,就算是在贺家,兄长几人拌着嘴,笑声朗朗,也是暖融融的。
那时的点心入口是甜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心底里,可如今,眼前同样是甜口的点心,尝在舌尖,却只剩下满口的苦涩。
他被困在这王府之中,与亲人天各一方,相见无期,归期更是渺茫,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束缚,喘不过气来。
朱成康吃得随意,筷子起落间,三碟点心已去了大半,可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贺景春的神情。
见他眼底掠过一丝浓浓的哀伤,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心中莫名一动,那念头刚冒出来,便又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扭曲的快意。
他夹起最后一块椰蓉糯米卷,故意放慢了动作,慢悠悠地送入口中,咀嚼时,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挑衅笑意,抬眼望向贺景春,目光带着几分玩味。
在他看来,贺景春与自己,不过都是圣上手中的一颗棋子,那些所谓的温情过往,在这权力争斗的棋盘上,根本不值一提。
贺景春见状,默默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蝶翼般,试图掩饰眼中翻涌的情绪。
他看着朱成康吃了大半点心,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
“您这是…… 未曾用过膳?”
朱成康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今晚被贺景春的事气了个饱,压根没什么胃口吃饭。
他想起贺景春方才那哀伤的神情,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我记得海楼明日便要开张了,咱们明晚便去那里吃饭。那海楼是闽州来的厨子开的,做海鲜最是一绝,索性让府里厨子明日不必备晚膳了。”
朱成康的态度向来捉摸不定,时而温和,时而扭曲,贺景春心中难免有些慌乱,自然不敢多言,只低低应了一声 “好”,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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