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余时:成二这老东西,又在跟他装糊涂。
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一路瞒到他进棺材了。
不过转念一想,瞒着便瞒着吧,有些事又何必定要刨根问底。
若是他该知道的,疼他的公主殿下自不会瞒他。
反过来,既是不必他知道的,他又何苦执着?
做人啊,难得糊涂。
糊涂一辈子,应有尽有,比那些机关算尽、汲汲营营一辈子的,不知圆满多少倍。
一念至此,裴余时眉头一展,心中那点疑虑便就此翻篇。
成老太爷眼见裴余时不再似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反倒安静下来,甚至颇有闲情地哼起了小曲,自己心里反倒像被猫爪挠过一般,好奇他究竟是如何想通的。
“你……不再怀疑,也不想知道了?”
话一出口,成老太爷便深觉自己也是贱得慌,竟上赶着追问起裴余时来。
裴余时摇头晃脑地又哼了两句小曲,浑不在意道:“你愿意说,我便听着。”
“你若不愿,那我也不想知道喽。”
这心态……
成老太爷简直叹为观止。
有这般心性,何愁一生不能畅快恣意?
这分明就是天生的“既来之,则安之”的豁达性子。
可于他而言,这种感觉,却像是被人硬往喉咙里塞了一团吸饱了水的湿棉花。
沉甸甸,湿漉漉,堵得他喘不过气,难受得紧。
正当成老太爷盘算着再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吊一吊裴余时的胃口,好瞧瞧他抓耳挠腮的焦急模样时,奉命寻人的暗卫已带着裴桑枝回来了。
远远瞥见裴桑枝的身影,成老太爷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试探的爪子。
是了,他险些忘了今日踏进永宁侯府的真正目的。
万不能因为他心底别扭的情绪,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裴余时一见裴桑枝,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他在雕花木椅上调整了个更舒坦的姿势,嘴里的小曲儿也哼得愈发欢快。
他的孙女儿回来了,便等于他的靠山、他的盾牌、他的利刃,都回来了。
养孙女儿,当如裴桑枝!
成老太爷闻声转头,瞧见裴余时那副惬意模样,顿时明白过来,酸溜溜地啐道:“你倒是好福气!”
过继了个不省心的嗣子,偏这不省心的,膝下得了个如此出息、聪慧、果决又不失底线的孙女儿。
况且,明明裴余时自己选了条断子绝孙的路,偏偏老天爷又让他后继有人。
他真想问问裴余时,是不是私下里贿赂了专掌凡人命数的司命星君。
否则,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就像长了眼睛又不要钱似的,专往他一个人身上砸?
裴余时眯缝着眼,故意拖长了声调,那语气能气死活人:“羡慕啊?”
“羡慕就对了~”
“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福气啊,你羡慕不来。”
“你瞧瞧,我这孙女儿的气度风华!”
“再瞧瞧她身上这官服,多么挺括有型!改日若能换成朱紫色,定然更加威风,可比上京城里那些号称‘温润端方’的君子们强出百倍!”
“温润端方”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又精准地捅进了成老太爷的心窝。
当年成尚书在外为成景翊铺路造势时,用的不就是这“温润端方”四字吗?
那时谁人不知,成家长房嫡长子被赞为饱读诗书、才气逼人的端方君子。
“你……!”成老太爷憋得胸口发闷,这口气堵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最终只能恨恨地别过头去。
怪只怪,他膝下没有裴桑枝这般争气的后人!
人这一生,仿佛总在与旁人比较。
年少时,比父母家世,比学业高低。
成年后,比官位权势,比声望成就。
到老了,又开始比儿孙孝贤,比谁家后代更出息体面。
比较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又输了。
裴桑枝一步跨过门槛,踏入花厅的瞬间,便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常且别扭的气息。
她本以为成老太爷是来兴师问罪的,可眼前这奇怪氛围,怎么看都更像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孙女儿给祖父请安。”
“裴氏桑枝,见过成老太爷。”
裴桑枝按下心头杂念,依着礼数,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成老太爷略一抬手示意裴桑枝不必多礼,随即开门见山:“你可知老夫今日为何登门?”
不待裴桑枝回应,裴驸马已倏然直起身,眉头紧蹙:“成二,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桑枝是我永宁侯府唯一的独苗,岂容你在我的地盘上给她气受?”
成老太爷学着裴余时先前的腔调,不紧不慢地道:“也不知是谁曾说,‘你是公主的表哥,自然也是我的表哥。’”
“怎的如今就一口一个‘成二’地叫了?”
“你这是不打算认清玉这个妻子了?还是要替她做主,断了这门母族的亲戚?”
裴余时:成二这老东西,质问起人来可真犀利!
“那也是你有错在先!”裴余时梗着脖子反驳,“你若是有个表哥的样子,我自然以礼相待!”
成老太爷索性往后一靠,双手一摊:“既如此,你还需不需要老夫留在此说一说化解之法了?
说实在的,只要他脸皮再厚些,对清玉的心再凉薄些,那点求而不得的执念再淡些,清玉在他心中的分量再轻些,他大可以袖手旁观,任由此事发酵。
毕竟,能与清玉的名字牵连在一处,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或许经年累月之后,在那野史杂谈之中,他反倒成了与清玉志趣相投、情定三生的爱人,而裴余时,只会落得个有名无实的驸马虚名。
甚至,连清玉与裴余时膝下无子,都会被演绎成另一番景象。
是夫妻不睦,是清玉不愿为裴余时生儿育女,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守身如玉。
他与清玉之间这段发于情、止于礼,相爱却不能相守的过往,会被后世文人墨客杜撰成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传奇,在一篇篇诗词戏文里被反复美化,传唱不休。
野史不就是这样吗?
什么逻辑、什么真假都是其次的。
够野,够上口,才是最要紧的。
但他终究没能无耻到那般地步。
尤其在关乎清玉的事上,他仍想保有最后的磊落,仍想为她倾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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