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算是好日子到头了。
也不知是受太子征调钱粮之事的影响，还是唐国公李渊另有打算，这倒霉孩子被塞进了国子学。
按隋制，国子学的入学条件是十四至二十五岁的三品以上官员子孙，需经尚书省举荐方可才学。
必修《周易》《尚书》《周礼》《礼记》《毛诗》《春秋左传》，专设“五经博士”分科教授，每日需习“策论”。
若是斗鸡走马，李建成自是一把好手。可要他端坐听经，连半柱香都熬不住，前几日还因抄袭同学一篇祭奠亡父的文章被夫子打个半死。
唐国公在大兴城的府邸位于安兴坊，只留有一众家仆丫环照顾李建成，他一放假偷着空便问清了萧邢的宅子跑了过来。
小桃红许久未见他，又逢今日收到了大量礼品，正可谓是双喜临门，忙叫老章上东市购置了大批的稀罕食材，准备晚上大摆一桌。
萧邢刚问起国子学情形，少年便苦着脸瘫在院中胡床上。
“突厥那边送来的学子在国子学情况如何？”萧邢突然记起突厥之事，随口问道。
李建成将胡床边的积雪揉成一团，抛着雪团嗤笑道：“那些胡儿连拜师礼都学不利索，三个月了还管夫子叫‘老丈人’……”
“啊？”萧邢强忍笑意，“就没有一个可造之材？”
李建成挠头干笑道：“有倒是有，只是本公子鲜与那几人打交道，不过他们中倒是有几人是斗鸡的好手，上次趁着夫子不在……”
萧邢哭笑不得，果真应验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句老话。
“你要多与他们交流，尤其是那些头人子嗣……”
李建成又被萧邢晨练的那杆长枪吸引，自顾自耍弄起来：“胡蛮儿蠢笨，汉话又不甚流利，本公子懒得搭理他们。”
“亏你还一心想当最优秀的斥侯，连这点心机都没有，我看蠢笨的是你才对……”
萧邢话未落音，李建成便将手中长枪扔在地下凑了过来，搓着手兴奋道：“你是说让我从他们嘴里打探情报？”
“非也！”萧邢笑吟吟摇头，“如今东突厥三部元气大伤，没有个五至八年难以成气候。”
李建成性急，攀住萧邢手臂道：“爽利些，那本公子要怎么做？”
萧邢一边转身走进书房，一边朗声道：“汉人有汉奸，胡人自然也能有胡奸……”
李建成忽如醍醐灌顶，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
寅时三刻，萧邢便已收拾利落，平日里雷打不动的枪术练习今日也都省去，刚出宅门就看到满身积雪等候许久的窦建德。
萧邢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世人皆以为时势造英雄，岂不知同代者多如牛毛，能称雄者不过廖廖，归根结底还是人的能力和做事态度。
窦建德性格沉稳大气，处事谨慎，善谋善断，若不是机缘巧合在幽州被萧邢收入麾下，假以时日必是一方枭雄。
幽州燕荣和崔氏投毒后，窦建德三番四次建议萧邢外出时必要带人，唯恐出现意外，萧邢觉得窦建德小题大作，自己不过一个从四品的别驾，又在这京师之内，谁会吃饱没事干来谋害自己。
“别驾，咱们是不是去得太早了点……”
窦建德刚一开口，寒风挟着雪粒灌进喉咙。
萧邢官服外穿了件小桃红亲手缝制的绯色大氅，被西北风一吹保暖效果基本为零，倒是猎猎作响，看上去威风凛凛。
“你是想说此刻送晋王就藩，等于得罪太子，此举实属不智吧？”
窦建德的心思被萧邢一语点破，顿时不由露出几分尴尬：“属下……属下莽撞了。”
“飓风能拔起百年老树，却奈何不了一株芦苇。”萧邢踩着积雪咯吱作响，“世人只道逆流勇进，却不知顺风而伏才是大智。”
窦建德咀嚼片刻，眼中渐现明悟之色，看向远去萧邢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炙热。
春明门外白雪皑皑，萧邢和窦建德两人来到门楼下时，城门刚刚打开不久。
监门府的一名当值校尉正躲在门洞里咒骂这该死的天气，突然见两人结伴前来，正欲盘问，发现其中落后之人居然身穿绯色官服，不由立马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来。
“二位上官莫不是要出城？”
窦建德拱手笑道：“校尉辛苦，这位是司隶台萧别驾，今日是来送晋王出城。”
张须佗打眼一瞧还真是萧邢，不由咧开大嘴上来行礼。
萧邢奇道：“张校尉你不是在通化门当值吗，怎么又跑到这春明门来了？”
“快泡一壶热茶下来！”张须陀冲着门楼上的士卒嚎了一声，这才转过头苦笑道：“别提了，还不是陛下负气出走的事情，现在我连狗洞都得派兵守着……”
萧邢不禁哑笑失笑，看来这员隋末猛将前半生的官运也实属不佳。
三人正谈笑间，又有两辆马车缓步行来。
萧邢见马车样式，不由暗暗吃惊，莫不是京师中还有三品大员敢来为晋王送行？
等马车驶近停稳，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是老熟人——开国县伯马光。
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男子年近四旬，剑眉星目，美须儒袍，头戴进贤冠，谈笑间自有风度。
萧邢不由暗赞，京师朝堂上，撇开武将不谈，这文官的长相真是一个比一个英俊。
“下官见过马伯爵！”萧邢迎了上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了声招呼。
马光被大雪迷了眼，听到声音才认出萧邢，忙笑着回礼道：“萧别驾这是要折煞老夫不成？”
“这位上官是？”
“瞧我这记性……”马光猛地一拍大腿道，忙向萧邢介绍道：“这位是鸿胪寺长孙少卿，昨日才出使吐谷浑回京师。”
萧邢心头微震，瞪眼瞧了个仔细，直到被身后的窦建德捅了捅腰眼才回过神来，恭敬行礼：“下官司隶台别驾见过长孙少卿。”
长孙晟对萧邢的失礼倒也不为意，拱手朗声笑道：“早闻萧别驾少年英杰，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
长孙晟的声音极具磁性，举手投足间透着真诚。
萧邢暗道，如沐春风想必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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