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章将手插在衣袖里蹲在墙角看得津津有味。
三九寒风里，萧邢贲张的筋肉轮廓透过单布衫清晰可见，一把长枪上下翻飞，枪尖划过的寒兴竟比院墙上的白雪还要刺眼几分。
待收势立定，老章递过捂在怀中的大氅，赞叹道：“家主，你这枪法较当年的韩擒虎韩将军也不遑多让，你这身板若是早生些年，只怕早就位列上柱国了……”
话音未落，屋里“砰”地砸出个铜盆。。
小桃红深红袄子衬得眉眼愈发明艳，倚在门边冷笑道：“空有把子力气，也没见往正经处使过……”
萧邢耳尖发烫，三两步奔至小桃红身前，讪笑道：“今日休沐，我陪你去庄子里瞧瞧。”
小桃红还想再发上几句牢骚，却被萧邢一个熊抱搬进了屋中。
老章见惯不怪，摇了摇头收拾起院中散落的兵器。
杨广赏赐的二百亩土离大兴城不远，出了安化门沿着清明渠走不到五里就是了。
这二百亩地位于清明渠边，汲水方便，地势平坦，听小桃红念叨这些块地较其它的地方收成都要高上两成左右，称得上是真正的良田。
田边的庄子叫小河庄，二十来户，都是世代靠租田过活的庄稼人。
这二百亩田地分包给了庄子里十来户，里长陈大，一个四十来岁的庄稼汉，身材矮小不善言辞，脸上总是挂着标准性的憨笑。
小桃红往来多次，熟稔地同往来农人招呼。
隋时佃农耕种地主土地，地租通常为分成制，大约是见税什五，基本上是‘五五开’，晋王送的这二百亩地亩产粟约四石，合计下来一年也有八十来石的收入。
萧邢不禁暗暗啧舌，这是风调顺的情况下，若是遇到天灾人祸，对这些租种田地的农户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陈里长，这每年五成的地租，你们尚能剩下多少？”
陪在一旁的陈大愣了愣，方才憨笑着挠了挠头，翁声答道：“回主家，若是年成好，能剩个二成左右，可要是遇到大旱，能交上租子就算老天保佑了……”
萧邢默然，思索片刻会继续问道：“那要是交不上租子……”
陈大神情紧张，以为萧邢担心将地租给自己无法收上租子，正不知如何回答之时，萧邢看出他的窘境，哑然失笑道：“某在朝中为官，鲜知这地租之事，随口问问。”
陈大面色稍缓，露出憨厚笑意：“农户大都紧夜缩食，备着来年的租子，只要不是连年灾害，平时养点牛羊鸡鸭，还是能勉强交上的。”
正说着话，两个总角小儿蹦跳着朝这边跑来，隔着老远便喊道：“阿翁（爷爷），阿婆（奶奶）叫你回去吃饭了，灶上炖着鸡子呢！”
陈大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主家，主家母，乡野地方也无好东西，只有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小桃红促狭地瞥了一眼萧邢，打趣道：“陈伯，你这主家今天来这里就是蹭吃蹭喝，别看他在朝中当官，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萧邢尴尬一笑，强行辩解道：“胡说！某只是时运不济……”
陈大嘿嘿憨笑：“主家如此年轻，便能得到晋王的赏赐，岂能是一般人？以后便是当个百里侯（县令的俚称）也是可能的……”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陈大见过最大的官便县令，在他的心里除了皇帝就是县令最大。
萧邢心里哀叹一声，陈大看人还他娘的真准，以目前自己这发展趋势，还须夹着尾巴做人，如若不然当个县令都够呛……
“借你吉言……”
萧邢拉着脸挤出一丝苦笑。
陈大的屋子在十来人的佃户里算是条件不错的，至少还有一个院子，虽说面积不大，倒也收拾得利落。
四五间瓦房在佃户中称得上是大户，正堂里一屋颇有年代感的四方桌上摆着几样小菜，正中的瓦罐里冒着热气，鸡肉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小院。
萧邢也不客气，主位坐定，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手脚麻利地端来粟米粥。
为了表示尊重，只有陈大小心翼翼地陪座在旁。
冬日里一碗鸡汤下肚，浑身的毛孔都透着惬意，几样腌制的咸菜，虽是寻常作物，不过倒也料理得有滋有味。
萧邢打趣道：“这几样小菜口味不错，谁要是娶了你这两个女儿可算是有福了。”
陈大眼神一黯，干笑道：“主家误会了，那是小人的两个儿媳……”
小桃红放下手中的陶碗，忽然插嘴道：“咦……那倒奇了，为何不曾见过你家郎君？
“哎……”陈大浑浊的眼珠泛起一团雾气，“大郎前年随着左屯卫的陈度将军去了辽东，次郞去年被征去与五原，没有一个能……能回来，三郎自小体弱，前年也去了。”
萧邢端碗的手僵在空中，良久才慢慢放下，小心问道：“按制凡战死士卒皆有血田百亩世袭，你为何会以租田为生？”
“主家，你有所不知，前些年，县令官吏要求，凡是年满十五岁的男子皆要分家立户，这赋税也是按户来交，小人一家便被分成了四户，还有劳役也是以户计。
两个儿郎未出片时尚能应付，后来虽说分到了血田，可原来田地的赋税和劳役却是仍然不能免，小人的婆娘和三郎又是久病在前，无奈便只能将原有的永业田和血田卖了……”
回去的路上萧邢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小桃红掀起牛车的小帘看了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安慰道：
“免了那些佃户的三成租子也无妨，我那里还有些细软，节俭一些明年也能过，大不了我再去做些手工贴补家用，明年我养你……”
萧邢苦笑一声算是回应。
突然，前方马蹄声骤起。
“别驾，太府卿崔弘度带人围了司隶台……”何从事隔着五丈之远便急急喊道。
萧邢眸中寒光乍现，冷声道：“现在情况如何？”
“倒是没有动刀，刘刺史抄了门闩要拼命，属下来时先通知了右武侯府权武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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