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哥的手指擦过斑驳的水泥墙，碎石灰簌簌落在白大褂衣摆。
他仰头望着仓库顶棚漏光的铁皮接缝，三只麻雀正衔着枯草在裂缝间筑巢。
\"顾大夫，这能当晾药架不？\"刘创业妇女拖着竹梯过来，发梢还沾着蜘蛛网。
她身后十几个妇女正踩着吱呀作响的条凳，把褪色的化肥袋钉在漏风的窗框上。
\"竹梯留着晒艾草。\"顾长哥接过梯子，袖口滑落的银针在阳光下闪了闪，\"刘姐去把当归切片，要斜着下刀才能锁住药性。\"他转身时，西装内袋里那张朱砂字条硌得胸口发烫。
破铁门忽然哐当撞在墙上，赵长舌妇裹着蓝布头巾闯进来，身后跟着三个扛锄头的汉子。
正在钉窗户的王离异女性手一抖，铁锤砸在拇指上，血珠溅在写着\"妇女创业基地\"的红布条上。
\"哟，这破仓库比我家猪圈还寒酸。\"赵长舌妇踢开挡路的竹筛，晒干的益母草撒了一地，\"顾大夫倒是说说，这些娘们捣鼓药材能挣几个钱？\"
顾长哥弯腰捡起药材，指腹抹过王离异女性渗血的手指，顺势将艾草灰敷在伤口：\"赵婶上个月腰痛，在我诊所抓了三副药对吧？\"他突然掏出算盘，檀木珠子噼啪作响，\"当归三钱、杜仲五钱，市价二十块，做成药枕能卖八十。\"
算珠清脆的撞击声里，扛锄头的汉子们凑近了看。
赵长舌妇的三角眼瞪得滚圆，忽然抓起竹筛里的党参：\"那这...\"
\"这是王姐在后山种的仿野生党参。\"顾长哥指尖银针一闪，精准刺入药材断面，\"两年生的菊花心，药铺收三十五一斤，做成养生茶包能卖三倍价。\"
门外传来引擎轰鸣声，张前夫开着小货车横冲直撞，车斗里甩出半袋发霉的玉米。
他踹开摇摇欲坠的铁门，指着王离异女性鼻子骂：\"王春霞！
法院把娃判给你就是让你搞这些歪门邪道？\"
王春霞手里的铁锤当啷落地，去年被这男人打裂的腕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角落里传来孩童啼哭，刘创业妇女慌忙捂住四岁女儿的耳朵，小丫头绣着草药香囊的围兜沾满了泪痕。
\"张大哥。\"顾长哥横跨半步挡住瑟瑟发抖的王春霞，白大褂口袋里滑出半截朱砂写的纸条，\"妇女创业是县里批的扶贫项目，你上周在镇麻将馆欠的两万赌债...\"他声音陡然压低，指间银针擦着张前夫耳畔飞过，钉在门框上嗡嗡震颤。
张前夫踉跄后退，皮鞋踩在晒药的竹席上打滑。
顾长哥扶住险些翻倒的晾药架，转身对呆立的村民扬起一叠文件：\"这是工商局的备案书，还有药材收购合同。\"夕阳穿过破窗棂，给他轮廓镀上金边，\"愿意学的，明天都来领种子。\"
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赵长舌妇第一个抓起竹筛：\"顾大夫，这黄芪咋分等级？\"三个汉子争着去修漏雨的顶棚。
张前夫扒着门框想溜，被孙村长带来的治保主任堵个正着。
暮色渐浓时，顾长哥独自整理着培训手册。
月光漏过顶棚裂缝，在水泥地上画出细长的银线。
他摸出那张泛黄纸条，朱砂写的八卦图案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身后传来窸窣声，王春霞正蹲在药材架前，用打着钢板的手腕分拣三七，垂落的发丝间，眼尾朱砂痣红得惊心。
（接上文）
暮色染上药材架时，王春霞的指尖在当归片上顿了片刻。
她望着正在收拾银针的顾长哥，眼尾的朱砂痣随着呼吸轻颤：\"顾大夫，今天要不是你......\"话没说完，被铁锤砸过的拇指突然渗出血珠，在月光下像颗红珊瑚。
顾长哥抓起艾绒要敷，却被她躲开了。
王春霞垂眸盯着自己打着钢板的左手腕，那里还留着去年除夕夜被烟灰缸砸碎的旧伤。
水泥墙缝里钻进的夜风掀起她碎花衬衫的衣角，露出腰间青紫的掐痕。
\"春霞姐的当归切得比药铺还讲究。\"刘创业妇女抱着女儿挤过来，小丫头攥着的香囊正往下漏甘菊，\"顾大夫教教我们炮制阿胶呗？\"她故意把\"炮制\"两个字咬得清脆，惹得角落里分拣三七的几个妇女笑作一团。
顾长哥耳尖发烫，手里捣药的铜杵差点砸到脚背。
月光透过顶棚裂缝落在他后颈，汗湿的白大褂领口隐约透出朱砂八卦图的轮廓。
正要开口，屋顶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漏水的铁皮接缝瞬间垂下七八道水帘。
\"接雨水！\"十几个妇女手忙脚乱地搬陶罐，王春霞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看着顾长哥踮脚去堵漏雨的窟窿，雨水顺着他的锁骨流进白大褂，在胸口的朱砂字条上洇开暗红的水痕。
次日清晨，孙村长踩着积水进院时，正撞见顾长哥蹲在药材架前拧衣摆。
青石板上晒着的合同被雨水泡成了纸浆，墨迹晕染的\"妇女创业基地\"几个字像团化开的血。
\"县里拨的扶贫款全用在改建电路了。\"孙村长摘下斗笠，露出被晒成酱紫色的后颈，\"张瘸子家牛棚塌了还等着救济......\"话没说完，西墙根突然轰隆塌下半堵墙，惊得晾药架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顾长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指间还粘着没洗净的艾草渣。
倒塌的墙砖下露出半截陶罐，正是他昨晚接雨水熬药用的器皿。
王春霞默默蹲下收拾碎片，打着钢板的左手腕突然抽搐，锋利的陶片在她掌心划出殷红的血线。
\"当心！\"顾长哥扯下衬衫下摆要包扎，却被孙村长拽住胳膊。
老村长沟壑纵横的脸皱成风干的橘皮：\"村东头老祠堂倒是宽敞，可那是赵氏族产......\"
雨又下了起来，顾长哥站在漏风的仓库里，望着墙上歪斜的《人体经络图》出神。
潮湿的霉味混着当归的药香钻进鼻腔，他突然想起去年给省城李济堂配药时，那位穿香云纱的老板娘盯着他扎针的手说过：\"小顾大夫这双手，该配金丝楠木的药柜才衬。\"
雨幕中传来引擎轰鸣声，张前夫的面包车碾过水坑溅起泥浆。
副驾驶座上晃动着几个酒瓶，后座麻袋里露出半截生锈的钢筋。
顾长哥摸出那张被雨水泡皱的朱砂字条，八卦图的巽位突然显出一串模糊数字。
他抓起算盘对着月光拨弄，檀木珠碰撞声惊醒了梁上的家燕。
当最后一粒珠子归位时，泛黄的纸面上隐约浮现金丝楠木的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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