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温存过后,深深的疲惫终于压垮了紧绷的神经,林恩在贝卡特无声的陪伴下,陷入了深度睡眠。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胸口规律地起伏,一直微蹙的眉头也似乎舒展了一些,仿佛终于从连日的高压噩梦与生死一线的惊魂中,获得了片刻宝贵的喘息。
但躺在他身边的凯特·贝卡特,却没有睡。
她侧卧着,用手肘微微撑起身体,在窗外漫射进来的、纽约这座不眠之城永恒的微光映照下,静静地凝视着身边这个年轻男人沉睡的侧脸。
他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脆弱。
生理上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但她的思维却像一台严重过载的超级计算机,高速运转,灼热、混乱,充满了各种相互冲突的信号和尖锐的自我拷问。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保护欲与某种失重感的情绪,在她心中剧烈地翻腾、冲撞。
首先袭来的是尖锐的职业负罪感。作为一名资深凶杀案探长,她人生的基石之一就是规则和程序正义。
而今晚,她越过了那条最鲜明、最不容触碰的红线。
纽约警察局乃至所有执法机构的职业道德手册里,都用最严厉的措辞明确禁止与工作对象——无论是嫌疑人、关键证人还是受保护的重要人物——发生任何浪漫或性关系。
这对于正在执行中的贴身保护任务而言,尤为敏感,是绝对的高压线。
一旦建立私人情感纠葛,保护者的客观判断力会不可避免地受到侵蚀,这会将受保护者和执行者双方,都置于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中。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这件柔软的羊绒衫下,他肌肤传来的、真实的温度。这触感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严重违背职业操守的一切。
“贝卡特,你究竟在做什么?”内心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她作为执法者的、理性的自我在严厉质问。
“他是你的保护对象,任务远未结束,强敌仍在暗处窥伺,你却睡到了他的床上。如果内部事务部(IAb)知道,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你的警徽会在下一秒被没收,你的职业生涯将瞬间终结。你将失去你为之奋斗、视若生命的一切。”
这份源于职业本能的恐慌是真实而尖锐的。
但奇怪的是,它并没有立刻驱使她起身、逃离这张床。
因为另一种更强大、更难以言喻的情感,像一层厚实而温暖的缓冲垫,接住了这份沉重的负罪感——那就是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说:“值得。”
在亲眼目睹了那份惊世骇俗的遗嘱,窥见了他灵魂深处那惊人的慈悲、孤独与超越年龄的沉重担当之后,她再也无法将身边这个在睡梦中卸下所有防备、脆弱到极点的年轻人,仅仅看作一个冷冰冰的“任务目标”。
她此刻的留下,与其说是情欲的驱使,不如说是一种人性最原始的、对“生”的抚慰,是对共同经历生死险境后的同伴,一种发自内心的守护。
这份认知,让她的负罪感中,掺杂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一种为自己选择承担后果的决绝。
然而,最让她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的,是沃德局长在她接受任务时说的那番话,此刻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阴魂不散地回响:
“……你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那些你凭借NYpd警徽永远无法独自推开的大门的钥匙。”
“如果他欠你一个人情,一个真正的人情…当你未来需要撬动某些资源、触及某些被更高权限封锁的领域时,他或许能成为那把钥匙,为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凯特,接受这个任务。这不仅仅是为了纽约警察局的声誉,也是为了你自己…未来的另一种可能性。”
就在这时,母亲那张泛黄的、悬案档案上的照片,瞬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眼前——那张与她有七分相似,笑容却永远定格在青春年华的脸庞。
当她回应林恩的那个吻时,这个利用关系调查母亲案件的念头,是否像一缕肮脏的幽魂,在她潜意识的最深处一闪而过?
她是否,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万分之一秒的瞬间,是在下意识地利用这份刚刚萌生的真实情感,为自己的私人目的铺路?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刚刚才震撼于林恩那份遗嘱所展现的、近乎透明的真诚,而自己的动机,却可能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功利的尘埃。
如果林恩知道沃德局长那番近乎“交易”的提议,他会怎么想?
他会认为今晚发生的一切,从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计算的“交易”、或者说,更高级的“美人计”吗?
现在,通往那个“更高层级”、获取那些她梦寐以求的机密信息的通道,似乎以一种最私密、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为她敞开了。
她不再需要以一名探长的身份去“请求”或“交易”,她可以作为一个……“枕边人”,在耳鬓厮磨间,更自然地触碰那些秘密。
“只要现在开口问他,”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她心底低语,如同伊甸园的蛇,“趁现在,趁这份信任和亲密最温热、最不设防的时候。
轻轻地问一句关于FbI档案库,或者他那些神秘的情报渠道…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为了妈妈……”
但另一个更响亮、更坚定的声音,如同警钟般立刻将其压了下去:“不。绝不能。”
如果她现在利用这份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而珍贵的关系,去追问母亲的案子,那她将永远无法正视自己的灵魂,也无法在未来任何一刻,坦然地直面林恩的眼睛。
今晚所发生的一切,这劫后余生的相互慰藉、这超越职责的理解与靠近,所有珍贵而脆弱的东西,会瞬间被玷污、变质,沦为一场可悲的交易。
她对林恩刚刚萌生的、复杂而真实的情感,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的骄傲和底线,更不允许。
各种激烈的情绪——负罪、恐惧、怜悯、自我厌恶、以及一丝不容否认的心动——在她心中剧烈交战、混合、沸腾,最终,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缓缓沉淀为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痛楚的决心。
她看着身边沉睡的林恩,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清晰的、近乎痛苦的温柔。
她做出了决定:她会竭尽全力保护这段刚刚开始、前途未卜的关系,使其尽可能的纯粹,不受她私人执念的污染。
母亲的案子,她依然会追查到底,但必须凭借自己的职业能力、合法途径,或者等待一个更恰当、更不掺杂质的时机出现。
她绝不能让自己变成她职业生涯中最厌恶的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利用情感的人。
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危险的钢丝,脚下是职业毁灭的深渊。
这段关系必须成为绝对的秘密,直到…直到她能找到两全的方法,或者直到命运做出它的判决。
在她心中,林恩不再只是一个“保护对象”或“通往答案的阶梯”。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复杂、孤独、却拥有惊人胸怀的男人,一个她愿意冒着巨大风险去了解、去靠近,甚至…去守护的人。
她轻轻地、极尽温柔地,伸出手指,拂开他额前的一缕被汗水微微浸湿的黑发。
这个细微的动作,既是对刚才内心狂风暴雨的告别,也是对自己最终选择的一种无声确认。
然后,她重新躺下,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没有触碰他,只是静静地待在属于她的那一半空间里,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直到窗外的天际线开始泛出纽约黎明前最冰冷、也最干净的黛青色。
她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十字路口,但脚下的这条路,已然是她此刻唯一想走,也必须走下去的那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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