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太子行营。
寒风卷着雪粒,狠狠砸在灵武行宫的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太子李嗣升眉宇间凝结的寒意。
他捏着朝廷的邸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上面详细记述了蜀中遣使犒赏潼关,御赐玉如意,以及朝廷对潼关全军厚重封赏的细节。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他知晓潼关无恙后情绪复杂的心头。
太子又拿起一旁的密报,里面是蜀中行在中圣人的种种举措,看完后不由低笑出声:“玉如意……见如意如见至亲……”
随后又一把将密报摔在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好父皇,哪怕是如丧家之犬般逃到了蜀地,哪怕皇权摇摇欲坠,如今依旧不忘玩弄他的帝王心术。
大张旗鼓的封赏,如同坐实了似是而非的传言。
一个拥有皇室血脉,又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皇孙女,就这么被抬了出来,手握重兵驻扎在通往中原的咽喉之地。
这意味着什么?做了多年太子的李嗣升再清楚不过。
这是要在他头顶上悬一把利剑,是圣人对马嵬坡的怀恨,也是对他北上灵武的反击。
太子突然又想到了那日,他正捧着冕服,就接到了潼关守住的消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李长安……”太子轻声咀嚼这个名字,听不出喜怒。
一直在旁的李静忠忍不住了,从他随着太子北上灵武起,他就失去了圣心,成了太子的铁杆心腹。
马嵬坡之后,圣人和太子是有了分歧,也可以说是撕破脸,但到底是亲父子,没有生死仇,可他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圣人是一定要他死的。
李静忠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全都系于太子一身,他甚至比太子还关心长安的出现所带来的变数。
李静忠:“蜀使夜至,御赐玉如意,全军封赏逾往例。”
“殿下,这份隆恩是做给咱们看的啊!”
“经此封赏,潼关的军心已尽归此人,虽然圣人未明认宗室,但其势已成,若她与蜀中遥相呼应,则殿下处境堪忧。”
太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孤岂会不知!他这是在防备我这个儿子啊!”
说罢又露出了颓然之色,“许是天命如此吧,孤……已然错失了良机……”
闻言李静忠也面露惋惜,心里想的是,当初潼关守住的捷报哪怕晚上半日也好,只要太子于灵武即位,然后将消息传出去,一切就都好办了,哪里像是如今,落到了这般不尴不尬的境地。
思及此处,李静忠那不甘的野心又占了上风,他瞧着太子苍白的脸,小心翼翼道:“殿下,如今虽失了先机,却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依臣愚见,先前筹备之事……仍可继续。”
太子知道他说的是登基,斜睨了一眼,却也没立刻出言呵斥。
沉默了一会儿,太子才揉了揉眉心,“如今潼关大捷的消息已传遍天下,圣人的威望也有所回升,此时再行登基,岂非授人以柄,坐实了孤有不臣之心?”
“此事休要再提了。”
说的是休要再提,可原因却不是敬畏天恩,而是怕授人口实。
有了这番话,李静忠就明白太子的心思了,于是更加大胆道:“正因如此,殿下才更需要尽快落实大义名分啊!”
“潼关之胜固然提升了圣人声望,可也让李长安声名鹊起,她如今手握重兵,又得圣人如此暗示性的恩宠,若是将来……”
“若是将来,她以皇孙之名,行扶持圣人之实,将会置殿下于何地?又将置灵武于何地?”
太子的脸上逐渐出现了愠怒之色,他敢笃定,既然他都能收到蜀地行在的消息,那圣人也一定知晓他先前的种种动作,知道他对大位的追求,已经从野心落到了实处。
那身缝制好的冕服,已经成了圣人心中的刺,说不准哪日就被圣人拔出来,刺向他这个太子。
不同于李静忠觉得圣人对他还有父子之情,太子对这个老糊涂的父亲可太了解了,有一日杀三子在前,他的命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想到视权力大过一切的圣人,太子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挣扎,“可是……朝中老臣,还有天下舆论……会如何看孤?”
“马嵬坡之事已是不得已,若再强行登基,只怕……只怕会众叛亲离。”
“况且,父皇毕竟还在……此举是否太过急切了?”
太子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内心如同这天气一般寒冷而混乱。
他渴望那个位置,那是他等了半生的目标,马嵬坡兵变和北上灵武已经将他推到了这一步,退后便是万丈深渊。
可向前这一步,踏出去就是与父皇彻底决裂,背负的可能是不忠不孝的骂名。
他既缺乏其祖其父那般果决狠厉的魄力,又无法完全割舍对权力的渴望和对自身处境的担忧。
这种矛盾的性格,在此刻让他备受煎熬。
李静忠在心中暗骂,嫌弃太子关键时刻又犯了优柔寡断的毛病,面上却愈发恳切,“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待到木已成舟,圣人和朝廷知晓后,难道还能废黜您这位已然即位的皇帝不成?那样只能天下更显动荡!”
“届时为了大局稳定,他们也只好承认,至于朝中老臣和天下舆论,只要殿下能迅速取得平叛战果,证明您的能力,自然万民归心!”
他见太子神色有了动摇之意,继续剖析利害,“如今叛军未平,天下板荡,正是需要一位年富力强,能统筹全局的君主号令四方之时!圣人远在蜀中,音讯难通,政令迟缓,如何能有效指挥平叛?”
“殿下在灵武登基,并非篡逆,而是为了大唐社稷,为了早日平定叛乱迎还圣驾啊!这是权宜之计,更是为国为民的担当!”
太子看着窗外那随风乱舞的雪花,像是此刻没有着落的他一样凄苦,喃喃道:“孤在灵武召集兵马,日夜操练,为的就是早日平定叛乱,迎回圣人。”
“可如今呢?圣人远在蜀地,不发一道旨意让孤进兵,反而对一个身世不明的守关将领恩宠有加,他是怕孤功高震主,还是在怀念谁?”
怀念谁?
自然是怀念被他亲口赐死的前太子了。
人死了,过往的一切不好就都烟消云散了,时间越久,越会让人在提到时,只记得他的好。
更何况,被逼死的前太子并没有什么不好,就更衬得他这个捡了大便宜的太子有些德不配位了。
太子颓然坐下,“嗣谦,名字里都是父母对子孙延续家业的厚望……”
看到太子这副作态,李静忠好悬没有一口气憋过去,恨不得按住对方的肩膀晃一晃,看看是不是有海水晃动的声响。
要不是脑子进了水,怎么能在这种生死关头,纠结起来名字好不好听了?
就算前太子的名字寓意好,还不是被逼死了。
等你登上了皇位,哪怕原来叫狗蛋,也能被人夸那是因为父母深爱你,怕养不活才起的贱名,还是你最受宠了。
心里吐槽了一箩筐,但李静忠也摸准了太子的命脉,顺着对方的话蛊惑:“殿下所言极是,前太子名讳虽佳却终究福薄,未能承继大统,此乃天命不在其身。”
“而殿下您虽历经坎坷,却能于国难之际挺身而出,汇聚忠良于灵武,此方是真龙气象!”
他见太子神色微动,继续趁热打铁,“圣人如今被奸佞小人蒙蔽,远在蜀地,不明前线情势之危急,亦不知殿下您运筹帷幄之苦心,若一味等待蜀中旨意,只怕贻误战机,叛军得以喘息,届时天下人岂非更要责怪殿下坐视山河破碎?”
“如今叛军主力虽在范阳,但河南河北一带仍有残部作乱,百姓流离失所,若殿下能主动起兵平叛,救千万黎庶于水火之中,才能证明您就是众望所归的承继大统之人!”
这番巧言令色,既给了太子一个为国为民的崇高理由,又巧妙地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想要证明自己,超越前太子的竞争之心,更将他登基的行为包装成了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忠孝之举。
李静忠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太子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
是啊!再等下去,他只会更加被动。
父皇的猜忌不会减少,李长安的威胁与日俱增,叛军更不会自行消亡。
他必须掌握主动,要让父皇看看,他李嗣升这个曾经不被看好的太子,是如何在危难之中撑起大唐的半壁江山,更要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能带领大唐走出困顿的明君。
“罢了!”太子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带着解脱,也带着一丝决然,“既然天意如此,民心所向,孤……从了便是!”
他站起身,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挺直了些,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眼神却锐利了许多。
太子:“登基大典尽快从简,待名分已定,便亲率大军东出平叛!不扫清叛贼绝不还朝!”
先登基,再出兵。
以皇帝之尊,行平定天下之事。
这既是为了自保,不用怕被扣上无旨出兵的谋逆罪名,也是为了心中那份压抑已久的抱负,要向所有人证明他这个储君的价值和能力。
李静忠心中狂喜,立刻伏地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高亢,“陛下圣明!臣这就去安排!”
陛下二字,他叫得格外顺口响亮。
没有三辞三让,也没有任何劝进,之前被中断的继位大典又被仓促搬了出来。
灵武的登基大典,就在这年关将近,风雪交加的日子里举行了。
没有都城的繁华,没有蜀中的锦绣,仪式简陋得近乎寒酸。
参与者也多是随太子北上的官员将领,以及部分灵武本地官员,场面远不及帝王登基应有的威仪隆盛。
然而就是在这略显萧瑟的氛围中,如今已是新帝的李嗣升,穿上了那身早已备好的冕服,在众人的山呼万岁中,一步一步登上了高位。
尽管心中仍有忐忑,但当他真正坐上那临时设置的御座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权力感还是油然而生。
他不再是无旨不能动的太子了,他是皇帝,是大唐天子!
“朕,承天命,继大统,当扫清寇乱,迎还上皇,以安社稷!”
新帝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试图驱散那份因仓促和简陋带来的不安。
几日后的年关一过,新朝改元至德。
新帝李嗣升几乎没有任何耽搁,立刻以皇帝名义诏令天下,宣布讨逆,并亲自统帅灵武集结的大军,东出平叛,兵锋直指叛军盘踞的河北河南之地。
就在大军出动不久,还未行出灵武地界时,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从前线传来,叛军内部生变,安禄山被弑杀。
消息传到灵武军中,顿时引起了轰动。
将士们群情激昂,纷纷认为这是新帝登基带来的天命所归,是上天庇佑大唐的明证。
一时间,新皇继位逆首伏诛,天命在唐在新君等流言迅速传遍四方,极大地鼓舞了唐军士气,也让许多收到太子登基,还在观望的势力开始倾向新帝。
毕竟,蜀中的圣人,他已经老了。
新帝李嗣升自然没有错过这些风言风语,却是精神大振,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宣称叛贼恶贯满盈,乾坤正气所致,并加紧了军事进攻的步伐。
一时间,灵武新朝廷的声望陡增,仿佛真的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不同于灵武的喜气洋洋,蜀中行在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当玄宗先后接到太子在灵武登基改元,把他变成了上皇,又亲率大军出征,以及安禄山被杀,并广传天命所归的消息时,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勃然大怒。
“逆子!这个逆子!”
玄宗气得浑身发抖,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无君无父的逆子!”
“朕才是这大唐的天子!”
说罢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喉头一甜,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倒下之前,玄宗看到了地上的血渍,像极了前太子瑛被废那日,溅在太极宫玉阶上的那片殷红。
《快穿:女主就要活着》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皮皮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皮皮读书!
喜欢快穿:女主就要活着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快穿:女主就要活着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