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如一层深灰色的幔纱，自天边缓缓垂落。
谢烨微微扭头，襁褓中的婴孩闭着眼，瘪嘴干嚎。“这孩子真丑。”他忍不住吐槽道。
姜姚避过身子，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她千辛万苦接生的婴儿却得亲叔叔这么一句点评。她不服气嚷道。“你懂什么，这是我接生的。”她心里自豪感油然而生。
谢烨一愣，小娘子护犊子的模样真可爱，他内心一阵狂喜。他忍不住逗趣：“你接生的？”
姜姚抬高下巴，以胜利者姿态点头。“那当然，你不知道，我双腿都废了。”她絮絮叨叨，阐述着她的丰功伟绩。
顾大山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两人旁若无人，肆无忌惮讨论着襁褓中的婴孩，权当外人不存在，他忍不住轻咳提醒。“谢六郎，薛丫头还好吗？”
谢烨瞪大双眼，一个箭步冲入正堂。徐妈妈又一次拦住了他。
谢烨双手做投降状，满脸疑惑道：“徐妈妈，你拦我干嘛？宝儿姐怎么样？”
“产房不洁，别冲撞哥。”徐妈妈苦口婆心，少年郎就是不懂。“烨哥，你去外面等，此处不是你待的地方？”
谢烨眉头紧蹙，他自责不已。今日他就不该出门，不该让宝儿姐任性妄为，不该——。宝儿姐若出了什么事，他真是难辞其咎。他神情焦虑往西屋望去。“大夫呢？要不要多请几个大夫前来。”
徐妈妈推搡着谢烨出门。让外男闯入这间正堂已是犯了大忌讳。“烨哥，你先出去，宝姐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宝儿姐，你要振作？”谢烨朝着西屋大喊道。徐妈妈铁了心般要关门，他不情不愿走了出来。
门前的一幕让他大为震撼。小娘子与顾大山相谈甚欢。顾大山躬身低头，用手指撩拨着襁褓中的婴儿，小娘子则笑得前仰后翻。
“侯爷，侯爷，小娃娃该是饿了。”谢烨上前。一把扯住姜姚的衣袖。她的衣袖湿漉漉，上面全是水渍。
顾大山直起腰身，狂笑不止，片刻之后， 他捋了捋胡子，一脸欣慰。“有新生命诞生，老夫一时高兴，忘了这茬。”随即，他挥挥手。“你们去吧。薛丫头这儿，我来看顾。”
“顾侯爷，这，这行吗？”谢烨一脸为难，两个外男在此，其实压根做不了一点主。他尚且属于亲眷，顾侯爷只能算外男。
“谢六郎，薛丫头尚未嫁去你们永平侯府，你这黄毛小子就在这里跟我拿乔。”顾大山面色一冷，斜眼瞥了谢烨一眼，厉声道。
“六郎不敢。”谢烨赶忙作揖讨饶。他微微抬眉，一脸为难道。“三哥交代我之事，我得照办。”
顾大山冷哼一声。“你能办何必来寻我。”他眼中全是不屑，转头又瞥见一脸呆滞小娘子，他缓了缓情绪，不耐烦道。“薛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让她出事的，你俩尽管放心吧。”
姜姚急忙上前，躬身行礼，讪讪笑道。“顾侯爷，我们先告辞，小婴儿饿了。”话毕，她忙拽着谢烨往后退。
待走出内院，谢烨怒气冲冲甩开手。转身，嘴里嘟囔道：“你拉我干嘛？我得回去。宝儿姐生死未卜。”
姜姚又一阵大无语。顾大山把薛宝儿产子之事揽上身，此事算有惊无险了。谢烨非要正义感爆棚，非得把这一潭子水搅浑。自作孽，不可活。她摇着头，强硬把襁褓中的婴儿塞入谢烨怀中。
“干嘛？”谢烨闹不明白，刚刚护犊子的小娘子怎么转变了态度，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呢。他嘟着嘴，一脸不悦。
“自己侄儿自己顾。若真放心不下薛大小姐，抱着你的侄儿回去，老娘不管了。”姜姚摊开双手，高声吼道。说完，她转过身去，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一步步往前走。夜色如墨，明明才刚刚天黑，她怎么感觉跑了一整日呢。老了，老了，她困得要死。一天天都这样闹下去，寿命得减掉大半。
“夏荷，你闹什么？我一个男子怎么能抱孩子呢，我怕摔着他。”谢烨追了上来，双手不协调抱着那襁褓。
姜姚一声冷笑，对那襁褓视而不见，谁没有第一次呢，习惯就好了。她双手叉腰，直摇头。一脸正色道：“谢烨，不是你的事，别揽下。嫡亲兄弟也不成。”
谢烨眉头紧蹙，他不喜欢小娘子这事不关己高高的模样。“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姜姚捅了捅鼻子，谢烨的话让她心里不安。对呀，她到底怎么了？她一向仗义执言，永不言败。她管十二娘的事，管吕雁之事，管胡玉之事，管李三思之事，管降雪之事，她甚至管了花心大萝卜仲南之事。可薛宝儿之事，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后退呢？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何。非得找一个理由，她讨厌第三者插足的婚姻。薛宝儿明知与谢灿再无可能，非得跟谢灿搅合在一起，搅合在一起就算了，非得三番四次的挑衅正室。甚至怀孕生子逼迫正室妥协。
“夏荷！”谢烨眼中有惊惧之色。“尿了。小婴儿尿了。”他神色慌乱，不知所措伸直手臂。
姜姚回过神来，一把抢过谢烨手中襁褓。谢烨如此鲁莽伸直手臂，会摔了孩子的。她怒目圆睁，眼里全是责备。手往下轻轻一探，被褥果然湿了一大片，她摸索了一下。
“回去，找奶娘。”姜姚神色晦暗不明，她咧嘴，一脸嫌弃。手指黏糊糊的，她不忍直视。被褥内恐怕不止是尿。
“喔喔喔，夏荷，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谢烨舒了一口气。这襁褓仿佛是烫手山芋，他怎么抱怎么别扭，生怕摔了，碰了。
姜姚皱眉，恶作剧把襁褓凑近谢烨。“你闻闻。”
一股淡淡腥臭味传来，谢烨连连后退，捂着鼻，表情狰狞，一脸嫌弃。“他出恭了，快拿走。”
姜姚嘴里哼哼唧唧，世间的男人都如他一般可恶，嘴里天天嚷着生孩子，生孩子。真生了孩子还不是一副厌烦的模样。
姜姚对溺了满身的小婴儿毫无办法。她一狠心，用新制的棉袄包裹住小婴儿，又指挥谢烨去添炭烧水。
仆役们皆在内院中忙碌，偏院不见一个人影。谢烨受姜姚差遣，跑前跑后，一刻不得闲，他躬起身子，不断搅合着蜜罐，出声抱怨道。“养育一个小婴儿怎么这么麻烦。”
姜姚冷哼，心里腹诽：你以为呢？据说养一个孩子到成年得花一百万。“唉，唉，别放蜜，小婴儿吃不了蜜水。”她出声阻止道。
谢烨一惊，蜜糖如瀑布般落入碗中。这是什么鬼逻辑，自古以来，蜜乃最珍贵的皇室贡品，普通人家要尝一口都难。
“怕小婴儿过敏！跟你说不通。快去换一碗水来。”姜姚轻轻摇晃小婴儿，哼着小曲，新换的棉袄透着一股暖暖的馨香，小婴儿舒适睡着了。
“胡说，过敏是啥。”谢烨呲牙咧嘴反驳道。不过看到这温馨有爱的一幕，他心里甜滋滋的。
过敏？姜姚摇头嗤笑。这本该是谢烨最熟悉的病症。只是换了一个词，他就不懂了。蠢死了。“哮症就是过敏。你自幼有哮症，其实是对冷空气过敏。”
哮症？小娘子是如何知晓他的过往的？他冷哼数声，忍不住开口道：“胡言乱语。”他快速搅动着碗中蜜水，那股甜滋滋的味道在房中流窜。
姜姚哼哼唧唧，男人，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弱点的。不相信算了，她转换着话题。“奶娘什么时候来。”这婴儿真难搞，停止晃动，他立马干嚎。
谢烨摇头，他抿唇，惴惴不安问道：“顾大山，顾侯爷，今日跟你说了啥。”其实这话，他憋在心里好久了，趁着两人尚算和谐，没干架。他问出了声。
额，姜姚沉吟片刻，爽朗笑道。“侯爷说我像他的一个故人。”
谢烨错愕，此事早在他预料之中。他攥紧拳头，愤怒嚷道。“这老匹夫，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姜姚的手重重拍在谢烨肩膀上，一脸坦率说道。“哎呀，其实没什么了，我跟他直说，我不是李晚，更成不了李晚。”
谢烨愕然。小娘子好勇，不慕权势且不畏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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