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双眼紧盯着姬商羽，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回答。
然而姬商羽直接无视了他急切的眼神，用那唯一睁开的漆黑的右眼饶有兴致地翻查着试卷。
清明的内心十分焦灼，这涉及到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姬商羽嘴角的笑意，马上反应过来，这个家伙在戏耍自己。
姬商羽“聆听”到了清明的内心之声，终于将头扭了过来，笑着说：“活了这么久，总要找些乐子。你侄子确实有问题，但是是好事，他拥有完整的灵魂，可以像人类一样研习术法。”
“而且”姬商羽眨了眨眼“你的愿望实现了，你的侄子不是我要等的人。”
清明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姬商羽的下一句话却再度让他陷入沉思。
“为了感谢你带来了我要等待的人，我决定给你侄子一些好东西。”
似乎是察觉到了清明内心的担忧，姬商羽又补充说道：
“放心，我不会让你侄子踏入棋局的，这只是一份纯粹的馈赠，如果你心怀忧虑，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需要提醒你，天地将变，审判将临。”
随后，姬商羽双手一抖将纸张化为飞灰，用一种略显轻快的语气说道：
“在你可以思考后再给我答案。不过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上近百年吗。”
清明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仍旧在思考是否接受这份馈赠。
而关于那个自称“清静”的人的特殊之处，他并不在意，毕竟他只负责把人交到这里，剩下的与他何干？
但姬商羽似乎有着很强的倾诉欲望，完全忽视了清明的拒绝，自顾自的讲述起来。
“这件事说来话长，该从哪里讲起呢，对了，你一定听过那个传言中的故事，那么我给你讲一讲真实的经历……”
……………………
“彼时的我从群山中醒来，生来便是【生白】境，天生可与草木生灵交流，拥有神通【万均】，掌握借相【擎天】。
根据群山中自上古时代积累的残存画面，我给自己取了【姬商羽】这个姓名，取了【九嶷】这个字。
在这之后，我开始漫无目的的在世间游荡。
得益于天生神通【万均】，这世间几乎一切的天险对我来说都如同虚设；而那些修行者苦苦哀求的境界突破，只要我想，我随时就可以突破。
而作为一名受天地所钟的【魍魉】，我的寿命是如此的漫长，哪怕是绝顶的修行者在我面前都显得短命，更何况凡俗之辈，他们在我眼中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
因为无聊，所以我睡了一觉，我睡前甚至连缄默之殿都才刚刚动工，直到背叛之战将我吵醒……”
姬商羽唯一睁开的右眼逐渐变灰，透露出一股迷茫，仿佛在追思那悠久的过去，迟迟没有继续讲述。
而清明的思绪也被这段话所打断，缄默之殿是目前最为古老的宗派，距今有十万年。
而所谓的背叛之战就是三万年前煌帝与亲王那一场撕裂了大陆与帝国的对决。
这场战斗的意义不仅是地理与政治上的，也是因为这场战斗，修行者们确定了在第十阶段之上还存在第十一和第十二境界。
这样看来姬商羽至少活了十万年！但为什么他真正出名却是在三百年前？这样一个拥有世间最强战力的人，哪怕是再怎么善于隐藏也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毕竟他活了十万年。
就在这时，姬商羽的眼神恢复了清明，继续讲述了往事。
“在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后，我被争斗声吵醒，在经历了对我来说也足以称得上漫长的时光之后，世界变化很大，铁与血覆盖了大陆的所有角落，世界各地都燃起了不熄的烽火。
修行者的力量有了很大的进步，通过感知整片大陆的呼吸，我知晓了其中有的人甚至拥有了能与我抗衡的力量。
后来我才知道，那被称为第一个辉煌千年。
但当时的我并不在意，他们的强大与我无关。
我继续开始游荡，重新认识世界，当时人妖之间的大战打的火热，尽管时代进步了，但战争时分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
弱者的哀嚎在烈火中消融，血肉成泥，归于尘土；而强者立于万千尸骸之上，于欢呼声中，极尽升华，简直无聊透顶。
不过，我仍旧救了一些人，并不是因为怜悯或者仁慈，就像我从不会怜悯山中负伤的野兽。
救他们更多是因为好奇，因为我发现我以未真正理解过那些普通而正常的生命。
这对我来说并不难，我的血是世间难觅的良药，一滴血不仅能起死回生，甚至能轻易的让修行者破境，闲着也是闲着，就随手做了些事。
我在西峰洲人迹罕至的沙漠中央建立了结界，将荒漠化作了万倾良田，从地底深处取出了黄金与矿物赐予民众，授予了他们最顶尖的术法。
同时我赋予了他们名字【楼兰】。
然而令我厌倦与失望的是，我将他们从战火中保全，他们却在数十年后再度投身于战争之中。
于是我离开了，带走了我曾赐予的一切，包括他们的生命，我撕裂了大地，用地震将他们吞噬。
随后我再度开始了漫游，经历了第二与第三个辉煌千年，制造了一个又一个国家与家族，但每每又亲自将他们毁灭，你们历史上那些骤然兴起又突然衰弱的家族往往因我而生。
但这样做总会留下痕迹，我自然也做好了被围攻的准备。毕竟对于那些顶尖的修行者来说，我就是一种大药。
但奇怪的是，来者并不是那些修为高深的修行者。
当时是七百年前，他们骑着一种被称为【拜亚基】的腐烂恶心的坐骑，拥有着奇特的力量，不同于修行者，那种力量十分的难缠，逼迫我与他们战斗了四百年，但那种力量令我感觉熟悉。
他们试图与我沟通，更准确的来讲，像是一群疯狂的传教士，要动用武力拉我入教。
不过虽然我拒绝了他们，但还是要谢谢他们替我抹除了我行走于世界的痕迹。
当然，我也受了伤，暴露在其他顶尖修行者的眼中。
也正因为如此，我被世人所注意到，这令我真正理解了修行。”
说道这里，姬商羽枯瘦如鬼的面皮扭曲了起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非常荒谬的事情，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如同生锈的铁器相互摩擦，凄厉而刺耳。
这些笑声回荡在清明耳边，在让清明感到莫名悲伤与心酸的同时，听见了一段耳语。
尖锐的笑声组合成了这段耳语，语句中充满讽刺。
“所谓的修行者与凡俗无异，无非执着于一个‘求’字。
求长生，求境界，求顺心与凡俗者求钱财，求权力，求欢娱何异？
皆沦为了万物的奴隶，求长生者为生命所累；求钱财者为金钱所累；而寻求境界者最为可笑，正因为他们渴求境界，所以境界永远无法突破。
自诩逆天而行，贪天之力以为己功，但实际上一旦离开灵气，他们的力量就是无根之木！”
刺耳的笑声仿佛千万的冤魂恶鬼一同哀嚎，但笑声没有惊醒任何一位梦中人。
而唯一清醒的清明却不得不封闭耳识，但那股非生物的这人就在不停的回荡形成了扭曲的话语，令清明浑身的肌肉仿佛生出了自我意识般不停的蠕动。
“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我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变弱，尽管境界并没有降低。
因为我理解了修行，也理解了人类与妖族，在那一瞬间，我有了执着，有了渴求。
我渴求答案，试图寻找修行的起源，更准确的来讲我试图知晓为什么万物皆有所求？
于是，像那个故事中的描述一样，我遇到了那个小孩，他问了我那个问题。”
聒噪刺耳的笑声终于平息，姬商羽眼神空洞，喃喃道：
“生命的一生都在渴求，孩子来源于父母的渴求，爱来源于孤独的渴求，可生命本身来自于谁的渴求？我诞生之初又为何毫无所求，直到后来才有所渴求？
想知道这一切，我就要追溯到一切的起源。”
好不容易控制住全身肌肉，从聒噪的笑声中缓过来的清明，听到这句话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忍不住拧在了一起，这使得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更加饱经沧桑。
“知识由后天灌输，性格可后天培养，肉身与灵魂都能够在修行中改变，精神与记忆也可以被扭曲，那么什么永远不会改变？
答案有三，命运，天赋，真灵。
不可改变者为命运，先天所生之物为天赋，真我唯一为真灵。
此三者为基，以缄默之殿的法门为指引，以煌国天赋转移实验为蓝本，以我自身真灵为素材；
回溯命运，拆解天赋，切分真灵，最终将自身的‘状态’回归到天地未成之时。
而最后的结果……”
姬商羽用右手抚摸那个漆黑的眼眶，手指甚至插入了其中。
“我失去了一只眼睛，得到了一只重瞳，同时，我也见到了祂们。”
这时候清明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这种好奇心不断膨胀占据了他的所有思考空间，只在他脑中留下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催促他，无比渴望的想要知道祂们到底是谁。
他难以遏制的张开了嘴巴，询问道：“祂们是谁？”
他的声音带有沉闷重叠的回声，仿佛有数百万的人以不同的声音一同询问。
然而姬商羽并没有回答，他右手整个撕裂了面部皮肤与骨骼，深深的插入了右边的眼眶。
漆黑的淤泥顺着右手如同石油与沥青般滴落，在青石地面上留下腐蚀的痕迹。
与此同时，因为面部皮肤的剥落，金币的左眼眼皮已被撕裂，暴露出了赤裸的眼球。呈现∞形的左眼重曈忍不住流下眼泪。
眼泪如同墨绿色的树汁，刚刚放在空气中，并不受控制的燃烧，燃起了青绿色的火焰，随着眼泪的流淌，火焰覆盖了全身，将皮肤肌肉烧穿，内脏蒸发，只留下了乌黑的枯骨。
墨绿色的树汁与青绿色的火焰包含侵略性的蔓延，试图将那漆黑的淤泥灼烧殆尽，淤泥却反而将火焰与枯骨覆盖，将姬商羽整个人化作了漆黑的活的石柱，只有偶尔暴露的缝隙中燃烧着一丛丛青绿的火焰。
尽管如此，我们的清明仍在用那含糊不清的，沉闷不清的声音询问着。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询问，姬商羽的声音开始回荡，尽管此刻他已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石柱。
经历了数次病痛带有干咳的声音回响着，讲述着那真正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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