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 ——”
齐整的脚步声压着冷寂钻入院中,步子轻而脆,却无半分杂乱,每一下都贴在耳边,带着股不容错辨的肃杀。
睿睿慌得直起身,向奶奶身后退去,大气不敢喘,视线死死钉在门帘上。
孩子圆睁的眼睛里,映着炭盆里斑驳红光,也映着屋里大人们骤然绷紧的身影。
张云佐的喉结滚了一下,瘸腿微移重心,目光如刀,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柱旁铁锨。
老王头缓缓闭上了眼,嘴角向下扯出一道深深的苦痕,仿佛早就等着这刻来临。
周氏下意识往他身后挪了半步。
“嚓——”
门帘被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护腕的手,稳稳地缓慢挑开。
冰冷的夜风抢先灌入,卷得炭灰飞扬,盆中余烬猛地暗了一下。
一道沉凝身影踏入,身着麒麟暗纹玄色罩甲,玉带悬刀,右手拇指上象征提督京营武职的翡翠扳指,在暗光下微凝。
门外锦衣校尉,如铁桩般分立两侧,眼神冷彻骨髓。
玄甲提督缓步走近,目光扫过屋中陈设,最后落在榻上昏睡的南星身上,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旋即转向老王头,声音平和却带着确认:“王公公,这就是云和?她怎么了?”
老王头躬身行礼,声音发颤:“回表少爷,正是公主。方才闯进来个疯乞丐,一番胡言乱语,公主遭了惊吓,高热昏迷,还没醒透。”
“疯乞丐?”玄甲提督眉峰轻蹙,拇指摩挲扳指:“他说了什么。”
“尽些颠三倒四的胡话。”老王头声音更低,带着几分后怕,“一会儿喊‘落水’,一会儿喊‘换命’,还指着公主胡吣‘你不是魏家丫头’,没个准头。公主本就受惊,被他这么一闹,撑不住晕了过去。”
玄甲提督眼神沉下,掠过众人绷紧的神色,声线稍缓:“怎会如此?那疯乞丐的事,得去查查,免得节外生枝。”
说罢,他朝门外递了个眼色,周氏缓步走出,对校尉低语两句,校尉躬身领命,转身退去。
玄甲提督抬手理了理袖角,瞥向横眉立目的张云佐:“这位,公主的夫婿?”
张云佐把铁锨拎起往地上一顿,震得砖缝里的炭灰都扬起来:“她是我媳妇,不是什么公主!今儿是冲撞土地爷了,怎么地这多只脚乱登门?”
玄甲提督嗤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鎏金腰牌,正面刻着 “锦衣卫北镇抚司”,背面是个阴刻的 “郑” 字。
老王头弓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安抚:“老嫂子,张贤侄,莫要急躁。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左都督郑大人,乃是皇贵妃娘娘的亲侄少爷。”
“吾乃郑养性。与云和论起来,你们也算我亲眷。”玄甲提督语气沉凝,无多余寒暄,却依旧冷硬:“今儿奉皇贵妃娘娘口谕,迎轩殊公主回宫。你们这些年与公主相依,自然该随她一道入宫,也免得她在宫里念旧。”
婆婆回头望着榻上的南星,哀声发颤却咬着劲:“大人开恩啊!南星是八年前嫁进我们张家的,可不是什么公主啊!你们不能带她走!”
“放肆。”郑养性拇指在扳指上轻轻一磕,声线平直如铁,“本督肯与你们攀这层亲,你们却不识抬举,竟敢妄驳圣命?”
门外的锦衣卫应声而动,踏入屋内,脚步齐响。
还未等张云佐反应,锦衣卫已经架住他的臂膀,夺下了他手里的铁锨。
婆婆被突如其来的人影惊的颤抖不止,脚下乱了阵势,连同无措的姨娘被人推搡至墙角;
睿睿猫腰从几人的缝隙里穿过,攥着小拳头指着郑养性,哭声撕破屋内的压抑:“放开我爹!”
张云佐挣扎着要扑过来,被锦衣卫反剪住胳膊,膝盖在他腿弯一磕,硬生生按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砖地。
郑养性俯身,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哭闹的睿睿,语气听不出喜怒:“这是云和的孩儿?倒是有几分烈性。”
他伸手稳稳抱起睿睿,搂在怀中,似笑非笑地逗引:“乖!来叫声舅舅。”
睿睿拼命扭动,小拳头捶打着他的肩头,哭得撕心裂肺:“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张云佐伏在地上,青筋暴起,嘶吼道:“郑养性!有本事冲我来!放开我儿子!”
“放心,” 郑养性语气诚恳,“我会把你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都带走。”
他朝锦衣卫偏了偏头,“把人带走!”
话音未落,锦衣卫动作如同弦断的箭,两人架起张云佐,肩臂一拧,生生拖向门口,后几人搡着婆婆与姨娘的肩头往外推挤,脚步在砖地上摩擦出急响。
睿睿的哭喊、张云佐的怒骂、婆婆的哀求,混着屋瓦上的风声,在狭小的院子里翻涌。
郑养性左臂箍着孩子的腰身往上提了提,右手扣在他颈侧,指骨稳压着那根细细的气脉。
睿睿身子一僵,喉间发出破碎的气音,像被闷住的小兽,只剩下微弱的拍打声贴在他胸口。
郑养性略偏头,对老王头冷声道:“你和周姑姑留下,把公主伺好了。等她醒了,软轿马车在巷口候着,若是公主醒了闹脾气,就告诉她,她的‘家人’,在诏狱里等着她。”
“是,老奴遵令。” 老王头躬身应下。
郑养性转身掀帘而出,夜风卷起甲角上的寒光,靴底碾过砖地,声沉似铁。
直到他带着锦衣卫押着人走远,院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老王头才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衣袍已经被冷汗浸透。
周氏忙扑到榻边,摸了摸南星的额头,滚烫依旧。她转头看向老王头,声音发颤:“表少爷这是…… 要拿他们当人质?”
“不然呢?” 老王头苦笑一声,“公主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心思都系在这家人身上。娘娘要她回宫,她若不肯,这些人就是最好的缰绳。表少爷是娘娘的亲侄,做事情,从来都是这么决绝。”
火盆里星红焰闪了闪,旋即燃起。
周氏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刚要再开口,榻上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气音。
南星的睫毛在枕上扫了扫,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带着刚从昏迷里挣脱的滞涩。
周氏忙俯身凑过去,借着徒亮的烛火,见南星的眼缝慢慢撑开,瞳仁里蒙着层雾似的茫然,先是盯着屋顶的椽子发怔,过了片刻,才缓缓转动目光,落在守在一旁的老王头身上。
“你?你是隔壁王…… 王叔?” 她的声音干哑,带着撕裂的虚弱,“你怎么在这儿?”
老王头喉结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应声,南星的目光已经扫到了周氏。那双眼瞬间绷紧,带着本能的戒备,身子下意识往榻里缩了缩:“你是谁?”
“公主莫怕,这是老奴的内人周氏,是来照料您的。” 老王头连忙插话,声音放得极柔,却还是让南星皱了眉。
她撑着榻沿坐起来,手刚用劲就软了下去,高热未退的身子还在发虚,却执拗地偏头往屋角望:“我婆婆呢?云佐…… 还有睿睿,他们去哪了?”
屋中静了一瞬,只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的轻响。
周氏偷偷抬眼瞅了瞅老王头,见他脸色沉了沉,才轻声开口:“他们…… 出去办事了,你刚醒,身子虚,先顾着自己,等好些了再说。”
“办事?” 南星眉头拧得更紧,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不,不可能,你们在骗我!”
她盯着老王头的眼睛,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王叔,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老王头的肩背抖了抖,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躲闪的神情像根细针,瞬间扎进南星心口。
她猛地掀被要下床,却被周氏稳稳扶住:“公主!您高热未消,万万不可妄动!若有差池,奴婢担待不起啊!”
“公主?”南星愣住,嗓音发抖,“你叫我什么?不对……你们肯定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老王头与周氏面面相觑。
南星撑着床沿坐起,目光急切而空茫:“到底出了什么事?!”
“刚宫里来人了,要接你回宫。” 老王头喉结滚了滚,声音里没了起伏,“表少爷说了,你若不肯走,你的家人…… 就只能留在诏狱里。”
“宫里?回宫?诏狱?” 南星喃喃着,身子一软,重重瘫坐在榻上。她望着屋门的方向,炭火还在跃动,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比泡在幻梦湖水里还要冷。
睿睿的顽皮,张云佐的憨厚,婆婆的慈爱,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又迅速散成空影。
她伸手按住胸口,那里的疼是钝的、深的,仿佛有什么被硬生生剜去。
“我可以跟你们走,”南星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语气里没有哭,也没有哀求,只有被压到极深的疲惫。
“但我要先去诏狱。”她缓缓抬头,声音像是从喉底生出,“我要亲眼看他们平安无事。不然,我死也不跟你们入宫。”
老王头与周氏对视,眼神里闪过一种被命运压住的轻喘。
周氏立刻往前凑了凑,声音轻柔却急促:“公主,您先别急着起身,药快煎好了。马车会一直在巷口候着,等您退了烧再走,也好让您的家人放心。身子若撑坏了,到了宫里,反倒难护他们周全。”
南星的指尖动了动,却未松开。她盯着碳炉那股升腾的白气,语气仍是平平的:“我这辈子遭了多少罪都没死成,无论多难我都要寻回我的家人。”
周氏眼圈一热,转身出了屋,灶头的火在她背后闪了闪,药香与夜风一同涌进屋里。
南星缓缓接过那碗药,指尖贴着瓷沿,温度烫得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抿唇喝下,喉头上下滚动,脸上的血色随苦味一点点浮起。
碗落回周氏手里,南星抬眼望向老王头,嗓音低而稳:“王叔,你说的那位‘表少爷’,到底是谁?”
老王头连忙俯身,上前半步,声音放得极轻:“公主,这称呼折煞老奴了……还是王伴伴听着顺耳些。”
他躬身回话,语气恭谨:“这表少爷,老奴不敢瞒,他乃是您母家郑娘娘的侄儿,国泰舅爷的嫡子,名唤养性。”
说着他略偏头瞥了一眼周氏,氏心领神会,端着药碗退到门外。
老王头压低声线:“如今袭职正一品左都督,在锦衣卫行走……论起来,也该唤您一声‘云和表姐’。”
屋内静了一瞬,只余灶头上水壶的轻响,在夜里断续作声。
南星抬手,动作极轻,声线低得几乎融进药香里:“天色已深,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老王头神情一滞,拱身行礼,声音沙哑:“公主,您烧还未退,奴才不敢退下。”
周氏拎着热水步入屋中,躬身道:“夜里奴婢守着,也好照应,公主您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南星垂眸不答。她将手中帕角轻轻捻起,指尖在布纹上摩挲,动作极慢,像在数什么,又像怕惊散了空气。
灯火摇曳,光线掠过她睫下的弧影,淡红与阴影交错,她的脸色被映得更冷。
她唇角微动,声线低得几乎散在光影里:“也好。”
窗纸被夜风轻轻拂动,烛焰一颤,光影在她脸上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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