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
威武军大营内，粗粝的石墙上挂着几盏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照出主帐内陈设的轮廓。
坎大刀一脚踢开半掩的兽皮帐帘，厚重的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响。
他腰间悬挂的青铜宝刀在晨光中泛着冷芒，刀柄上缠绕的红色绸缎已被磨得发白。
“奶奶的，这场大雪终于停了，害得我在这里缩了这么长时间。”他粗粝的手掌拍在营帐外的木柱上，震得檐角悬挂的冰棱簌簌坠落。
这一两个月，他一直都在和军师讨论，觉得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新兵，很有可能被大雪中出现的雪怪给拖走了。
不然为什么这么奇怪，这一场大雪来到之后，他招来的那些新兵一批又一批的消失？
“哼，妖魔鬼怪又如何，这场大雪停了，你们也就没有了依仗，到时候这天下还是我的！”
军师凌贤拢了拢身上的灰鼠皮大氅，浓墨一般眉眼尽是忧色。
他望着远处村落升起的袅袅炊烟，那些茅草屋顶上还压着未化的积雪，像铺了一层薄棉。“将军，凉州百姓刚经历雪灾，此时征兵恐失民心……”
“放屁！”坎大刀一把扯开皮甲领口的铜扣，露出脖颈上狰狞的伤疤，“没有兵，拿什么跟朝廷斗？”
他翻身上马，枣红战马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霜花，“今日必要招够五百精壮！”
他憋了一个冬天的气，绝对不会再次忍让了！就是妖魔鬼怪又如何，只要敢来，全部给掀翻！
外面有厚厚的积雪，马匹行走不便，前方的一群人硬生生地开出一条道，让这支军队冲向前方。
马蹄踏碎结冰的泥泞，这支披着杂色皮甲的队伍像条灰蛇游过雪原。
沿途的村落都是些歪斜的土坯房，柴门紧闭的院落里偶尔传出孩童的啼哭。
威武军经常来百姓这里强行征兵，附近的百姓早已经熟悉他们，但凡看到这支军队立马关紧大门，吓的瑟瑟发抖。
但坎大刀看都不看，这些被搜刮过数次的村子早已没人了，所有的青壮都被他们带走。
当然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这才是威武将军最憋屈的地方！
如今，坎大刀要去更远的村落，他们要趁着这个机会，招揽更多的人，再次向朝廷发动攻击！
直到日头偏西，他们终于望见一片炊烟稠密的村落。
青石垒砌的院墙比别处都高，几户人家的屋檐下还挂着风干的奇怪棒子，黄澄澄的穗子在风中轻晃。
最醒目的是村中央那座新修的山神庙，青瓦飞檐下悬着铜铃，大门两侧贴着的桃符还泛着鲜亮的光泽。
为首的威武将军跳下来，看到这个村子里面有不少年轻的壮汉，神色颇为满意。
“抓人！”坎大刀马鞭一挥，铁骑顿时如潮水般涌向村口。
看到这个景象，身后的军师神色黯然。
这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后悔了，是真的非常后悔，加入威武军，替这个将军出谋划策。
凌贤以为，能够冲进官府，将那些粮食抢出来，分给百姓的人，正是自己心目中爱民如子的圣君，正是这个国家最需要的皇帝！
谁知，自从这个威武将军掌握了更多的权力，招揽更多的人，能够和朝廷抗衡之后，一切都变了！
如今，就连威武军征兵，都得强行掳走那些青年壮汉，才能扩充自己的队伍！
要知道威武将军刚刚出名的时候，可是有无数百姓慕名前来，大家都被这位将军的英气所折服，才愿意跟在后方，和这位将军一起并肩作战！
“唉……”凌贤心中郁闷，怎么找一个贤君，就这么艰难呢？
他读了大半辈子书，一身学识，都没有用武之地啊！
想到那些百姓们惊恐着躲藏，最终还是被威武军拉出来的画面，他最终还是闭上眼睛。
也罢，最后帮这个将军一次，他就得另谋后路了！
一秒，两秒，三秒……
周围仍然如此安静，并没有想象中的哭嚎……
怎么回事？
凌贤再次抬眸，差点没瞪掉眼睛！
村口那株老槐树下，数十村民早已严阵以待。一群村民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怒瞪回来。
为首的妇人靛青袄裙外罩着件粗布围腰，发间两支云纹铁簪寒光凛凛。
身后站着的老少皆手持农具，妇人全都和芳娘子一样手持铁簪，连半大孩子都攥着镰刀，一双又一双眼睛凶巴巴的看过来。
“威武军，你们今天休想带走任何一个人！”芳娘子铁簪直指马上的将军，簪尖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银弧。
“你们，疯了吗？”坎大刀不可思议。
这些真的是普通的百姓吗？怎么一个冬天过去，变了这么多？
“还愣着做什么？把孩子们带到山神庙里面，我们冲过去，和他们拼了！”
芳娘子怒喝道。
几个白发老者趁机将孩童们抱进山神庙，大门合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些孩子不愿意，想要一起抗击敌人，努力挣扎了半天，然而他们看到山神神像，最终还是老实了。
坎大刀怒极反笑。“真是笑死，就是这破房子给你们底气？”
他胯下的混血宝马喷着响鼻，碗口大的铁蹄将冻土踏出深坑。“就凭这破庙？老子一蹄子就能踏平它！”
“莫名其妙，还真的以为，你们拿着一群烂木头，就能奈何我了？”
他猛地抽出宝刀，刀身映出对面那些村民愤怒地脸，“朝廷十万大军都奈何不得老子，你们这些泥腿子……”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倏忽而至。
“竟然折辱山神娘娘，你，不得好死！”芳娘子彻底愤怒了，像是一头发怒的豹子，瞬间就冲了出去。
坎大刀眼中顿时腾起怒色：“给我杀！拆了这邪庙！”
“杀啊！”山神庙前方的那群百姓也冲了过来。
“把他们全都抓住，我也要这些人不得好死！”坎大刀一声令下，身后的那支军队也冲了过去。
“杀啊！”山神庙前方的那群百姓也冲了过来。
让威武将军惊讶的是，这群普通百姓的气势，竟然比他这支参与无数次战争的军队还要强！
“真是见鬼了！”他下意识喃喃自语。
“嗖！”一道铁簪飞过来，划过威武将军的脖子，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坎大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整个手掌全都是猩红的血液，他目眦欲裂，瞬间怒发冲冠。
“竟然伤了我，我让你们全都不得好死，还要拆掉这座可恶的山神庙！”
“将军，不能去，那个神庙很古怪！”凌贤劝阻道。
“不要拦着我，不然连你一起死！”一声冲天怒吼，威武将军自己也冲了过去。
后方，骑着白马的军师则悄悄地往后面退了退。
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太稳妥，直接掉头就走。
军师感觉到了危险，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他甚至感觉眉心都在刺痛。
既然威武不听劝，就让这个家伙自取灭亡吧！反正他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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