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硝烟,在魏阳东部广袤的土地上,以截然不同的形态升腾、弥漫。
一路如附骨之疽,无声渗透,瓦解意志;一路如惊涛拍岸,猛烈撞击,撼动坚城。
宣湖郡,水泽之国。
星罗棋布的城池与堡垒,依靠纵横交错的水道与桥梁相连,构成了一张看似密不透风的防御网。
守将张谦,自诩熟读兵书,深知凭借此地利,足以拖垮任何来犯之敌。
他坚信,只要坚守待援,待孝武郡大军回师,危机自解。
然而,他面对的对手,是算无遗策的诸葛长明。
这位老军师的目光,早已穿透了城墙与壕沟,落在了更深处——那由人心构筑的、看似无形却更为关键的防线上。
初春的北风,依旧带着凛冽的寒意,却成了诸葛长明手中的第一件武器。
他并未下令打造更多的云梯冲车,而是召集了军中的能工巧匠与文书吏员。
几日之内,成千上万只特制的、以坚韧皮纸和细密竹骨制成的巨大纸鸢被赶制出来。
每一只纸鸢的尾部,都系着一封精心撰写的绢布书信。
选择了一个北风呼啸的日子,在宣湖郡各城守军惊异的目光中,这漫天“纸鸢信使”如同被神灵驱使,借着风势,越过湖泊沼泽,飘飘荡荡,洒向城池、军营、乃至乡野村落。
信的内容,并非粗鄙的谩骂,而是诸葛长明亲自操刀,以犀利而又不失“恳切”的笔触写就:
“告宣湖郡将士百姓书:
魏阳王魏狰,昏聩暴戾,宠信奸佞,筑鹿台,敛重税,反乾元,民不聊生!朝中衮衮诸公,结党营私,贪墨成风,视尔等性命如草芥!东方霸、方知远,为一己私欲,拥重兵于外,坐视东境糜烂,其心可诛!
尔等将士,披坚执锐,浴血沙场,所求者何?无非家国安宁,封妻荫子!然魏阳可曾厚待尔等?阵亡者,抚恤几何?伤残者,安置何处?家中高堂妻儿,可能免于饥寒?
吾主武阳,仁德布于四方,信义着于天下!岳西城下,厚葬蒙骜,此乃明证!凡弃暗投明者,无论官兵,一律优待!士卒愿归乡者,发放路费田产;愿留军者,一视同仁,论功行赏!将领来归,依才录用,保其爵禄,乃至加封!宣湖百姓,免赋三年,共享太平!
望尔等明辨是非,勿为昏君佞臣陪葬!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时机已至,何去何从,慎之!慎之!”
这些信件,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宣湖郡各地引爆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底层士卒摩挲着破旧的铠甲,想起拖欠已久的军饷,想起伤残后无人问津的同袍,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动摇。
城中百姓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对“免赋三年”的承诺心生无限向往。
就连一些不得志的中下层军官,联想到朝中腐败和自身晋升无望的处境,也不禁开始暗自思量。
张谦得知后,又惊又怒,立刻下令全城搜缴“惑乱军心”的妖书,严禁传播,违令者斩!
然而,思想的种子一旦播下,又岂是刀剑所能根除?
猜疑、不满与对生存的渴望,如同地下暗流,在宣湖守军内部悄然涌动、滋长。
张谦本人那“好谋无断”的性格,在此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他变得更加多疑,对麾下将领的忠诚度产生了严重怀疑,频繁调动防务,进一步加剧了内部的混乱与不安。
而这,仅仅是诸葛长明连环计策的序曲。
就在纸鸢扰敌、军心浮动之际,真正的军事打击,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骤然发动!
一个月黑风高、湖面起雾的夜晚,宣湖郡核心水寨之外,几艘吃水颇深、悬挂着商号旗帜的货船,如同幽灵般悄然驶近。
水寨哨兵在浓雾中辨识不清,又因连日来的“纸鸢风波”而精神疲惫,并未过于警觉。
然而,当这些“商船”接近到弓箭射程之内时,异变陡生!
船舷两侧的伪装木板轰然倒下,露出了里面狰狞的床弩和密密麻麻、引弓待发的弓箭手!
与此同时,船身两侧如同下饺子般,跃入无数身着黑色水袍、口衔短刃的靖乱军水鬼,他们如同鱼儿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冰冷的水中,向着水寨的木制栅门和缆绳迅速游去!
“敌袭!是靖乱军!快示警!”
凄厉的喊声终于划破夜幕,但已然太迟!
无数支点燃的火箭,如同流星火雨,带着凄厉的呼啸,射向水寨内紧密停泊的战舰和岸上的营房、草料堆!
干燥的木材与帆布遇火即燃,瞬间爆起一团团巨大的火球!
浓烟与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空!
水下的靖乱军水鬼则用利斧疯狂劈砍栅门,或用特制的抓钩攀上寨墙,与从睡梦中惊醒、仓促迎战的魏阳水军展开了惨烈的水上和白刃战!
魏阳水军虽有一定实力,但在被突袭、军心本就浮动的情况下,指挥失灵,各自为战,很快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火借风势,迅速蔓延,点燃了一艘又一艘相连的战舰,形成了惨烈的“火烧连营”之景,噼啪的燃烧声、士兵的惨叫声、船只倾覆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宛如地狱奏鸣曲。
几乎在同一时间,宣湖郡陆上防线的一座关键性前沿堡垒——“磐石堡”,也遭到了致命一击。蓝延煜亲率一支由亲兵营最精锐士卒组成的敢死队,避开堡垒正面坚固的防御,沿着一条极其隐秘、由早已暗中投诚的一名魏军斥候队正所提供的险峻小路,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堡垒防卫最松懈的后方。
在内应悄然打开一道侧门的那一刻,蓝延煜身先士卒,如同猛虎出闸,率部突入堡内!
堡内守军大部分注意力都被远方水寨的冲天火光和喊杀声所吸引,根本没想到敌人会从“绝对安全”的后方出现,猝不及防之下,抵抗迅速被粉碎。
这座被视为宣湖郡陆防重要支点的堡垒,在一夜之间,悄然易主。
诸葛长明巧妙地将心理战与精准的军事突袭紧密结合,取得了摧枯拉朽般的效果。
而真正引发雪崩式溃败的,是诸葛长明对投降者的处置方式。
在顺利接管“磐石堡”后,堡内一位素有名望、原本打算死战的副将,在权衡利弊后,最终选择了投降。
诸葛长明闻讯,非但没有羞辱或处决他,反而亲自于堡内接见,言辞恳切,好言安抚,不仅保留了他的部分亲兵,还给予了一定的金银赏赐,并让其继续协助管理降兵,维持秩序。
紧接着,诸葛长明命随军文吏,将这位副将“审时度势、顺应天命、保全一堡士卒性命”的“义举”,大张旗鼓地撰写成文,抄录无数份,通过各种渠道,迅速散布到宣湖郡仍在抵抗的各个城池。
榜样的力量,在人心惶惶之际,是无穷的。
一座位于宣湖郡东北部、相对孤立的城池守将,在内部军心动摇、外部大军压境的双重压力下,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选择了打开城门,献城投降。
诸葛长明果然信守承诺,厚待该守将及所有降卒,并开仓放粮,安抚城中惊惶的百姓。
这个消息,如同野火燎原,瞬间传遍了整个宣湖郡防线。
抵抗,意味着城破人亡,如同岳西,身死名裂;
投降,却能保全性命,甚至可能得到优待,家人亦可安宁。
生的渴望,压倒了虚无的忠诚。
越来越多的城池失去了战斗意志。
守将们或主动派遣信使请降,或在大军兵临城下时象征性地抵抗一番便开城归顺,更有甚者,直接弃城而逃,不知所踪。
短短半月之内,宣湖郡北部、东部大小七八座城池接连易主,魏阳守军或降或逃,损失惨重。
张谦苦心经营的、依仗地利和水网的防线,在诸葛长明这套“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正奇相合,步步为营”的精妙策略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南路军以极小的代价,连下数城,兵锋直指宣湖郡的核心区域,将张谦和他的主力,紧紧压缩在几座核心城池之内,覆灭已然只是时间问题。
与南路军的势如破竹、巧破连环形成惨烈对比,北路军的滚滚铁流,在铜陵郡坚城之下,遭遇了开战以来最顽强的抵抗,撞上了一堵由钢铁般意志、卓越将才以及浓烈个人恩怨铸就的铁壁。
武阳亲率靖乱军最精锐的北路军主力,挟大胜之威,以泰山压顶之势,浩荡开赴铜陵城下。
连番胜绩使得全军上下弥漫着一种骄狂之气,认为魏阳东线已无可用之兵,铜陵亦将如探囊取物。
武阳虽保持警惕,但内心深处亦认为需速战速决,以免迟则生变。
他意图趁敌军新帅蒙元孝刚刚抵达、立足未稳、城防体系可能尚未完全整合之机,发动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强力突击,一举摧垮守军士气,奠定胜局。
他命令赵甲从其赤虎营中挑选最悍勇的士卒,组成一支五千人的先锋锐卒,在唐承安工营匆忙组装起来的数十架井阑、投石车和冲车的掩护下,对铜陵防御相对薄弱的东门,发起了凶猛的突击。
赤虎营的将士们如同被注入狂热的猛兽,吼叫着,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如同红色的死亡浪潮,扑向那高耸的城墙。
战鼓声、呐喊声、箭矢破空声、巨石砸落声,瞬间将铜陵东门外变成了沸腾的杀戮场。
然而,他们面对的不是惊慌失措、指挥失序的敌人。
城头之上,蒙元孝那魁梧如山、胡人特征明显的身影沉稳如山。
他似乎早已料到了武阳急于求成的心理,并未将全部兵力龟缩在城墙上被动挨打。
他暗中在城外预设的、依托丘陵起伏地形构筑的隐蔽营垒中,埋伏下了一支由他亲自带来的王都禁军骑兵和铜陵本地骑兵混编的三千精锐铁骑。
就在赤虎营先锋部队大部分士卒的注意力被城头激烈的攻防战牢牢吸引,攻势正达到高潮,部分士兵甚至已经攀上城头与守军展开肉搏之际,铜陵城东南侧的一片看似平静的山丘之后,猛地响起了如同闷雷滚地般的马蹄声!
尘土冲天而起!
下一刻,那支养精蓄锐已久的魏阳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以严整的楔形冲锋阵势,悍然杀出!
他们装备精良,马术娴熟,尤其是冲锋在前的将领,更是凶悍无匹,直接侧击靖乱军攻城部队毫无防护的侧翼和腰部!
正在全力攻城的赤虎营士卒猝不及防,瞬间被这支如同天降的神兵冲得七零八落!
铁蹄践踏,长矛突刺,马刀挥舞!
攻城部队的阵型被彻底打乱,死伤极其惨重!
许多正在攀爬云梯的士兵被震落摔死,城下的冲车、井阑等器械也被这支骑兵顺势摧毁大半!
赵甲在城下看得双目赤红,暴跳如雷,慌忙调动后续部队试图稳住阵脚,组织反击,但在高速冲锋的骑兵面前,仓促间的抵抗显得苍白无力。
这次被寄予厚望的强力突击,不仅未能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反而让赤虎营这支王牌先锋遭受重创,士气遭受沉重打击。
武阳在后方高地观战,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握着马鞭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名叫蒙元孝的对手。
对方不仅没有因为初来乍到、身份尴尬而束手束脚,反而敏锐地抓住了他急于求战的心理,巧妙地利用地形和兵力配置,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鲜血淋漓的“下马威”!
首次交锋受挫,武阳强压下立刻发动更疯狂报复的冲动,他决定换一种方式,尝试撬动这看似坚固的防线。
次日,他仅带数十名亲卫,策马来到铜陵东门外一箭之地,银鳞枪斜指阳光照耀下的城楼,运足内力,声音如同滚雷,清晰地传向城头:
“城上可是蒙元孝蒙将军?”
片刻沉寂后,那道魁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垛口之后,按刀而立,深陷的眼窝中,那淡琥珀色的眸子冷静地俯瞰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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