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侯厂长你放心，这边一定让他们的赔偿到位，等这边把手续都办好了之后，再找你过来签字。”
电话另一头的领导也是人精，当场明白了侯勇的意思，两人客气了两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
“废物，办这样一点小事，大半夜的都能被人给抓住！”
葛文尧将手里的文件夹砸了出去，一个被训斥的四十岁左右的谢顶中年人面色难看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句话都不敢说。旁边的助理也没吭声，而是默默地上前，将散落一地的文件一张一张地捡起来。
“你亲自过去一趟，按照赔偿金把钱赔了，然后把人带回来，回来之后，你直接下放去工厂干一个月，要是这一个月干不好，以后你就彻底在基层干吧。”
葛文尧冷冷地说了一句，谢顶中年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连连点头称是。
他是在葛文尧还是化工厂技术骨干的时候，就和葛文尧一起共事的，严格算起来，他还算是葛文尧半个师傅，但是没办法，葛文尧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再加上天赋强，起步就很高，没用上半年，就反过来当了他的领导，只不过谢顶中年人对葛文尧十分服气，这些年一直都算是葛文尧派系的人。
要不然这次的脏活也不会让他去安排，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派出去的人竟然全部都栽了，刚才那边辖区分局的电话打到他这里，让他来领人，没办法，只能把这事儿上报给葛文尧。
这些年随着葛文尧地位越来越高，对待下属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谢顶中年人本以为这回自己完蛋了，好在，总归是给他留了一丝情面，没有把他给一撸到底。
“那边只是说，让你把人给领回来，然后赔偿损失，就没有别的了？”
发完火之后，葛文尧平静了下来，谢顶中年人点点头，“是的，没有其他后续，安欣日化那边说，只要赔偿损失，那边就愿意签谅解书。”
“嗯，去办吧，另外，这次过去，在那边把办事处设立起来。”
谢顶中年人眼前一亮，连忙点头称是，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是不想硬碰硬？还是黑的玩不过？”
葛文尧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这件事，尝试着还原一下侯勇的想法，最终，他也没有多想，接着看向旁边的助理，道：“媒体那边可以同步动手了，全国有发行量的报纸，特别是安欣日化那边当地的报纸，都要着重报道一下安欣日化是私营企业的事情，然后再尝试花钱买通一些安欣日化的员工，让他们去上访举报。”
助理一个字都没说，点了点头，直接就去办了。
然而这个计划只是刚一实施，就直接流产了，他们这边的新闻本来打算第二天就报道，可是当天下午，安欣日化就直接登报发了声明，为了安欣日化更好的发展，厂子由他们那边市里下辖的八房村集体入股百分之八。
也就是说，现在的安欣日化，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国营厂了。
“有没有调查过，那个八房村是什么背景？”
葛文尧没想到侯勇又一次领先了他一小步，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对手，葛文尧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致，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气馁，一旁的助理拿出一份文件，看了一眼后汇报道：“这个侯勇就是八房村的生人，而且根据调查，安欣日化里面有很大一部分的员工，都是八房村以及八房村周围的村民。”
“乡镇企业家么？也就是说，想要通过收买八房村的人，然后来制造舆论抹黑安欣日化的事情，是行不通了。”
助理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在这个年代，村子往往代表了一整个的利益共同体，既然侯勇是出身于这个八房村的，那么很显然，之前想要通过收买厂子员工，以及渗透八房村的事情，是行不通的，因为村子本身不大，要是找不对人的话，很可能这边前脚刚谈收买的事情，后脚这边就传到侯勇的耳朵里去了。
葛文尧淡淡地吩咐道：“找人查账吧，之前是私营企业，我就不信他们的账目没有问题。”
助理点了点头，马上去安排了。
……
“绝对不能让他们查。”
上面要查账的消息，还是秦罡告诉侯勇的，一听说要查账，侯勇当场拒绝，在电话里语气急促地说道：“老师，你是知道的，就算安欣日化再遵纪守法，但是账目方面的问题，只要是查，就肯定能查出来毛病，到时候……”
“你急什么。”
秦罡打断了侯勇的话，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市里面告诉我的时候，我已经帮你顶回去了，要不然的话，我就该让你提前做准备了。”
“哎，好，谢谢老师。”
侯勇乐了，本想跟秦罡再客气两句，结果秦罡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一般的事情，他能顶的，都会帮侯勇给顶回去，但是如果有的事儿顶不了的，那就需要侯勇自己想办法了。
不过侯勇猜测，这件事应该没有后续了。
……
“不让查？”
葛文尧听到助理的答复之后，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手指在桌子上急促地敲了一会，葛文尧沉声道：“那就绕过他们，再找一些更高的关系，我就不信了，区区一个成立才一年的乡镇企业，我还动不了了？”
“领导，我已经尝试过了，但是我们的关系说，最好不要这么做，因为这件事里面，听说有部委的领导发话了，再找的话，恐怕会惊动一些人。”
“……”
听到这里面还有部委的事儿，葛文尧彻底不说话了。
他这次针对安欣日化，一共是三板斧，黑的，黑白难以界定的，还有白的，这三招哪怕是一般的国营企业都会很头疼，没想到这个让他一直都没真正当做对手的乡镇企业，竟然就这么轻松地给他化解了。
而至于创始人侯勇，此时的资料就在葛文尧的桌上摆着，明明就只是一个普通农村人家出身的人，只不过考上了大学，看起来家里完全没有背景的样子，所以，他就更想不通这里面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了。
“准备新产品的投放吧，等到老刘那边的办事处建起来，先从根本上，把他们大本营那边搞乱。”
葛文尧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之后，伸手在桌面上点了点，“联系所有的原材料供货商，和他们约时间，我要挨个去拜访一下，我要给这个小厂长上一课，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好的，领导。”
……
侯勇坐在车子里，沈霄给侯勇指了指街对面正在装修的一个门市房，低声道：“老大，那个人就是之前给那些在仓库闹事的人送钱的，听说叫刘全，那些小混混走了之后，他留下了，然后就租了这个门市，听说是要干日化用品代理。”
侯勇点了点头，看着门市上面的牌匾写着“日化用品经销处”，旁边还有两行小字写着“主营美加净，安欣及各类产品”的字样，侯勇大概已经猜出来，对方的用意是什么了。
“老大，要不我们也把他们那个店面砸了吧，简直他妈的欺人太甚啊。”
沈霄忿忿不平地说着，这几天他一直都跟着叫刘全的谢顶中年人，在去了分局交了钱之后，他没有跟那些闹事的小混混一起离开，反而留了下来，在城区晃悠了两天之后，直接把这个门市房租了下来，然后就开始装修。
中间的时候，这家伙拿着从周老板拿过来的经销商代理合同，要求从安欣日化进货，他要的货物量很大，但是从合同的法律层面来说，他手里拿着的合同也是有效合同，虽然之前曲奕恒在做戏的时候，曾经当着众多媒体的面说过，这份转让合同并不合法，但那也只是希望通过舆论，让美加净不要通过这份代理合同搞事情。
没想到对方用的是阳谋，不仅把门市开在了安欣日化的斜对面，还堂而皇之地来安欣日化要求进货。
侯勇当时不知道刘全的根底，只是以仓库最近遭贼了为理由，暂时没有给他发货，但是这个刘全直接告诉侯勇，自己一切都按照合同办事，如果侯勇这边不能履行合同交货的话，就会对安欣日化提起诉讼。
“不用去，货的方面，按时给他就是了。”
侯勇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那位葛厂长，真是个人物啊，在咱们眼皮子地下，安插这么一根钉子，然后还能等着你们这一批人上门，要是你们动手砸了这个门市，他就能把你们这一批人都弄进去，然后还能在咱们这边拿货，转头再低价处理给其他经销商，一炮好几响，厉害。”
作为一个当年在美加净沦陷之后，还能重新将这个牌子买回来振兴国牌的厂长，葛文尧的每一步，都算计在了骨子里面，如果侯勇不是重生回来的人，恐怕现在就应该去找美加净谈被注资收购的事情了。
“老大，那咱们就干看着？”
“嗯，先看着就行，他这边需要的货，一切就都按照合同来办事就可以了。”
侯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葛文尧，还是十分敬重的，对方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现在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规则之内的事情，对于这样的对手，侯勇很喜欢，只要是在规则之内，无论是什么招数，侯勇全都接了。
三天之后。
美加净新产品的广告开始在全国铺天盖地的宣传了起来，而侯勇也开始接二连三的接到下面经销商打过来的电话，因为美加净给他们新一轮的报价，都比安欣日化最新调整的报价还要再便宜一些。
作为老牌的日化行业龙头老大，美加净的牌子十分响亮，之前安欣日化之所以能够崛起，完全是因为拳头产品和美加净没有太多冲突的缘故，但是现在两者同时拿出几乎同样的产品，而且美加净的价格还比安欣日化的便宜，消费者自然还是会倾向于美加净的。
所有的经销商都要求侯勇能降低一些报价，眼下这个阶段，侯勇自然也只能同意，将安欣日化的产品，价格降低到和美加净一致，一上午的时间，侯勇一直都在接经销商的电话，快到中午的时候，电话才算是彻底消停下来，而侯勇的嗓子都要说冒烟了。
“他娘的，老曲这时候要是还在的话该多好，这些事就都不用我来处理了。”
侯勇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边捏眉心，一边低声喃喃着。
“我这才走了几天，就这么想我了？你果然是离不开我啊。”
曲奕恒那贱兮兮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侯勇一惊，连忙睁开眼睛，果然发现曲奕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正一脸耍贱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接第三家经销商电话的时候，我就进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第三家的？”
“……好吧，我承认，从经销商开始给你打电话开始，我就回来了，我看你那边挺忙的，我就躲在旁边没吭声。”
“曲奕恒你大爷，你分明就是想偷懒是吧？”
两人拌嘴之后，都坐在了旁边的沙发里，侯勇一边泡茶一边说道：“回家看完了？心情好了？”
“其实没回家，我这恢复能力，那可是杠杠的，大丈夫何患无妻呢。”
曲奕恒咬着烟卷，一脸得意地说着，侯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心说又不是你狗日的爱的要死要活的时候了，只不过这个当口，不是跟曲奕恒犟这些事的时候。
“既然人都回来了，那就该开始忙起来了，刚才经销商那边的事情，你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老侯，不是我说啊，美加净人家是老牌国企，而且还是盛海企业，论体量，论资金量，咱们安欣日化完全不是对手啊。”
曲奕恒也收起了脸上玩笑的表情，侯勇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波，后面美加净肯定还会继续降价，最终肯定会以本伤人，到最后，就看我们能不能扛得住了。”
“但是如果做生意，都只看纸面上的数据的话，那也就完全不用比了，直接谁先入行谁吃这碗饭算了。”
曲奕恒有些不解地问道：“那美加净现在干的事，不就是要把咱们厂子挤死，然后他们自己继续一家独大么？”
“不会的，那位葛厂长是个聪明人，他心中很清楚，垄断的代价要远远高于分享市场的代价，而且在这个国家里，永远都不会出现某个行业巨头彻底垄断市场的情况。”
侯勇倒了两杯茶，耐心地解释道：“这一场仗，他们那边最想看到的结果，就是我们这边被打残了，然后他们入股我们厂子，不说控股，但是占股比例也会很大。”
“有办法应对？”
“有。”
“那就行。”
曲奕恒直接跳过这个问题，继续道：“那楼下那个门市房是怎么回事，姓周的把经销权不是转让给美加净了吗？”
“你没看到人家门市房牌子上面写着，美加净和安欣日化等日化用品的经销处么？”
侯勇不咸不淡地说道：“这就是人家美加净扎在咱们这的一根钉子，不仅能随时掌控咱们的动向，同时还能搅局，要说这老周，还真是临走临走了，给咱们这拉了一泼大的啊。”
曲奕恒本想跟着骂两句的，但是一想到这人已经让胡墨儒他们给卖到国外一个黑工厂去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嘴上不留德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就开始打价格战了呗？”
“算，也不算。”
侯勇伸手摩挲着茶杯，眼睛缓缓眯了起来，“现在还没打到以本伤人的地步，我希望最后走不到那一步吧。”
曲奕恒质疑道：“人家都已经宣战了，不把咱们彻底打趴下，他们能停手？”
“能的。”
侯勇点了点头，这不是一般的商战，美加净虽然体量很大，但是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最大的缺点，那就是他们是国企，国有企业动作反应慢，同时背后的有关部门，也是不会任由企业管理者赔本赚吆喝的，现在侯勇也只能赌，那位葛文尧不会真的跟他一直打烧钱大战。
“现在你还不太方面露面，这样吧，你最近主要负责产品试验室那边，争取早一点把洗手液研发成功，然后我这两天把洗手液的配套广告文案给你，你同步跟着把洗手液的广告做出来。”
“同类型产品下，我们没有优势，但如果我们推出新产品的话，就能给我们自己争取回旋的余地。”
“行，没问题。”
曲奕恒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名单，递给侯勇，然后解释道：“这上面的，都是咱们合作的几大原材料批发商，名字前面我标注※的，这些都是美加净那位掌门人已经联系过了的，听说葛文尧已经跟他们约好了时间，然后要去登门拜会。”
侯勇接过名单粗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一大半的人前面都已经被画上了※，侯勇抬头看向曲奕恒，诧异地说道：“所以你小子最近这不是出去散心了，你是出去走访调查了？”
“狗屁！老子本来是真要走的。”
曲奕恒没好气地说道：“他娘的我坐火车都出去三百来公里了，然后豫省那位批发商打电话联系我，说葛文尧要找他去登门拜访，我当时还纳闷，我说这葛文尧是谁，结果好家伙，人家是美加净现在的代理厂长。”
“然后我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啊，我就寻思着，这个葛文尧应该不只是找了他一家，其他家肯定也还有，我就都联系了一遍，结果人家已经先下手了，我估摸着，前面那些没画※的，现在那位也都联系完了。”
“所以呢，那你跟人约时间了没有？”
“我跟人约个屁啊！人家还有两个批发商要挖我过去的。”
曲奕恒看着侯勇那张微笑的脸，当场有些气急败坏，“之前业内的人都知道，我他娘的被安欣日化扫地出门了，豫省那位要不是有老交情了，都不能和我说这件事，人家还问我呢，说美加净这都开始动起来了，怎么你们安欣日化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说我都被人给开了，我就没法管人家厂子的事儿了，结果人家让我帮着带个话，说要是你这趟不去，那他这边的供货肯定得分个亲疏远近了。”
“那这豫省这位，是个妙人啊。”
侯勇摸着下巴思考着，这种时候能把这个消息告诉曲奕恒，很显然，要么是消息闭塞，还不知道曲奕恒当初销毁二十八万假货，然后被安欣日化开除的事儿；要么，就是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是看出了里面的玄机，所以把这事儿通过曲奕恒的嘴，然后转告给自己。
都是业内相关从业人士，曲奕恒当初也请了很多外省媒体，所以不知道消息的可能性不大，那么，这就是第二种人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个批发商，都对他们释放出了一点善意。
“葛文尧，真是好手段啊，这是要断了咱们的原材料，或者说，逼迫所有的批发商战队，然后提高我们这边的进货成本，直接给咱们厂子来一手釜底抽薪啊。”
侯勇分析完之后，也是忍不住心中对这位国营厂的传奇厂长心生佩服，明明现在的安欣日化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有一些潜力的小厂子而已，可是对付这样一个小厂子，竟然各种手段都上了一遍，基本上可以说是全力以赴。
这种态度，再加上布局的能力，最起码在原材料批发商这一块，侯勇已经输了葛文尧一招。
侯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行吧，我就亲自去找一趟这些批发商，免得咱们真的被釜底抽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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