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泥浆，从后勤大营的营门前流淌而过，带走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温度。
那名一直讥讽宋然的校尉，名叫陈端。此刻，他正与周平一左一右，隔着那道冰冷的木栅栏，与宋然对峙着。
周平的脸上满是无奈，而陈端的脸上，则写满了小人得志的快意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两人本就有旧怨，在北地边关，这陈端曾是宋然麾下负责采买的小头目，却中饱私囊，险些被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宋然给一刀斩了。
“见孙将军？”陈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又指了指自己，“宋将军，你怕不是被雨淋昏了头吧？孙将军是什么身份？日理万机，主管着咱们整个东路大营数万弟兄的吃喝拉撒！是你一个看门的小小哨卡偏将，想见就能见的？”
他上前一步，几乎将脸贴在了栅栏上，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光芒。
陈端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威胁。
“我再好心提醒你一句。那位王建成将军，现在可还在中军帅帐，陪着咱们王帅喝酒呢！他是什么人物？祁都督的心腹！”
“你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里无理取闹，编排他的不是。这话要是传到了王建成将军的耳朵里……”陈端冷笑一声，拖长了语调，“他只要在王帅面前，随便提上那么一嘴。你信不信，不用等到明天天亮，你宋然，就会万劫不复！”
“到时候，别说你这身官皮保不住，就连你手底下那五千跟着你啃树皮的倒霉蛋，怕是都要跟着你一起遭殃！”
这番话，句句诛心。
周平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看向宋然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哀求和畏惧。
陈端说的，都是实话。
在军中，得罪了上官，尤其是得罪了这种手握“天子节钺”的援军主将，下场会是何等的凄惨。
他本想再劝宋然几句，让他服个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宋然的脸时，所有的劝解，都卡在了喉咙里。
宋然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那张早已毫无血色的脸。
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权衡利弊，在这一刻，都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平静。
一种，在做出某个重大决定之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
“噌——！”
一声清越的、仿佛能撕裂雨幕的龙吟，在死寂的营门前，轰然炸响！
宋然腰间的佩刀，出鞘了！
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雨夜中，划出了一道令人心悸的冷光！
“你……你想干什么？！”
陈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骇然后退，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变得尖利刺耳，“宋然！你疯了不成？！你想造反吗？！”
宋然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用行动，宣告了自己的选择。
“咔嚓——！”
宋然手中的长刀，狠狠地劈在了面前那根由整块硬木打造的，粗如儿臂的木栅栏之上！
木屑四溅！
那坚固的栅栏，应声而断！
宋然没有停歇，他猛地抬起穿着铁靴的右脚，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那节断裂的栅栏之上！
“砰！”
那节带着狰狞断口的木桩，如同炮弹一般，向内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一名躲闪不及的后勤营士兵身上，将其砸得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一个巨大的缺口，出现在了营门之上。
“宋然！！”陈端目眦欲裂，他指着宋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你……你竟敢擅闯营房！无法无天！简直是胡闹！来人！快来人！给我将这个疯子拿下！”
他身旁的几名守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宋然，已经迈开沉重的步伐，从那个由他亲手劈开的缺口中，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他手中的长刀，兀自滴淌着雨水，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木屑。
宋然的眼神，冷的像是万古不化的玄冰。
“我再说一遍，”宋然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要见孙贺将军。”
“你……你做梦！”陈端色厉内荏地吼道。
他的吼声，戛然而止。
宋然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柄冰冷的、还在滴水的长刀，已经稳稳地，架在了他那肥硕的脖颈之上。
“呃……”
陈端只觉得脖子一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浑身的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一股骚臭的液体，顺着他的裤管，缓缓流下。
“现在，可以带我去了吗？”宋然的语气，依旧平静。
……
“都别动！”
周平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对着宋然身后那几个同样拔刀在手，准备冲进来的心腹，厉声喝道。
“宋将军！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刀放下！千万不要冲动！”
整个后勤营的营门，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后勤营的士兵们，惊慌失措地从营房里冲了出来，与宋然带来的那几个心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场面惊心动魄。
而百步之外，那片沉默的黑色森林之中。
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也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几名身形高大的队率，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了那名一直盘膝静坐的校尉身旁。
“校尉，”一名队率皱着眉头，指着远处那片混乱的火光，低声问道，“怎么回事？那帮北玄狗，自己人跟自己人，干起来了？”
“看样子，是。”另一名队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正好，省了咱们的力气。等他们狗咬狗，两败俱伤，咱们再……”
“都坐下。”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是魏定。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站起身。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睁开。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他脸上那伪装用的泥灰，露出了底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将军的计划，没有变。”魏定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的任务，是等。等中军帅帐的信号。”
“在信号传来之前，就算外面天塌下来，就算他们把整个大营都给烧了，也与我们无关。”
“谁敢妄动一步，军法处置。”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那几名队率心中的躁动。
这就是神凛军。
这就是鞠义将军亲手带出来的兵。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军令之外，再无他物。
几名队率不再多言，对着魏定躬身一礼，随即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队列之中，重新盘膝坐下。
魏定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许是这个宋然，看出了些端倪。
不过，那又如何？
一群内斗不休的蠢货，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绵羊，就算发现了屠夫的刀，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缓缓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耐心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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