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主任昨日轮守了一个大夜班，现下满脸疲倦，眼带红血丝，黑眼圈更是深重，这一看竟与国宝大熊猫一般无二，瞧着就是睡眠严重不足的样子。
但她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强打着精神，视察了一圈病人，温声细语地好生关怀了一通，又和即将出发救援的同事们一一告别，给他们好一番加油鼓劲后，这才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搁置了许久，都有些发蔫了的小面包，干巴巴地吃起了自己迟来的早餐。
负责管理医用物资的护士长便趁着这个机会，悄悄蹭到了黄主任身边，先给黄主任递了瓶矿泉水，再是寒暄打趣，略有些嗔怪道：“叫你别逞强，别跟年轻人争着抢着值夜班，你就是不听。瞧瞧，老胳膊老腿的，熬不住了吧？”
更是关切不已地说：“你现在可是我们的顶梁柱，所有人都指望着你呢，你可一定得好好保重身体，绝不能累倒病倒了。否则，咱们这一大家子群龙无首，没了能镇场子的人，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两人到底相熟多年，黄主任并没在意护士长的“冒犯”，倒也没试图跟护士长顶嘴，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颇为感慨道：“到底是上了年纪了，确实没年轻那会儿那么能熬了。”
想她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精神抖擞，那真是熬多少个夜班都不带累的。
现在却是岁月不饶人，精神头着实是比不得从前了。
两人浅浅说笑了几句，黄主任便又一本正经，再度扯回了话题，只问：“咱们的急救包和常备药物究竟还剩下多少？还能不能撑到新一批物资送来的时候？”
一说起这个，护士长难免面带忧色，须知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
她这会儿两手空空，几近弹尽粮绝，又怎么能做到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呢？
“咱们确实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护士长虽是心急如焚，但还是口齿清晰、有条有理地汇报了情况，掰着指头细数了一遍剩余的药品储备。
更是左右打量了一圈儿，见四下无人，又顾及到还在营帐内休息的患者们，担心他们听了会惶恐不安、胡思乱想，便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出了实情：“要只是普通擦伤，无大面积创伤、内伤，不需要做手术的一般患者，那咱们还是可以撑一段时间的。”
“但……要是再接收几位重症病人，用药一狠，那就不太好说了。”
可她们身处灾区，又怎么可能完全避免重症病患呢？
只能说她们不太走运，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黄主任一听，便也跟着护士长一道沉默了。
她们不怕和时间赛跑，更不会畏惧与死神争抢生命。
可医生没了药，就跟战士丢了枪是一样的，任凭她们智计百出，应对的方法再多，没了战斗的武器，又能拿什么同病魔作斗争，救人于危难之中呢？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护士长见黄主任神色担忧，捏着小面包的手也跟着顿住了，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显见是连吃东西的胃口都没了，便又连忙打了个补丁，“咱们已经向上面打了申请，想来最快今天，最晚明天，物资是一定会到的。”
“咱们就先勒紧裤腰带，暂且过一过紧巴日子，只要熬过这两天，等物资来了，那就算是熬出头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黄主任和护士长没有上帝视角，谁都不知道物资究竟哪一天才能抵达。
凡事总要做两手准备才好。
两人没有一味沉溺在忧虑之中，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继而面容严肃地讨论起了缺医少药后的应急处理方案。
可是说着说着，护士长忽而一抬眼，分外眼尖地瞄到了那一长串，自远处慢慢靠近的白衣队伍。
看着队伍里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由释然一笑：“黄主任，说曹操曹操到，咱们俩啊，算是白担心了一场。”
……
对黄主任和护士长来说，能在灾区，见到一众可靠且值得信赖的同僚们，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与他们一块并肩作战，那实在是再令人高兴不过的事儿了。
当然，前提是——她们没有讶异地发现队伍最后头还坠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许沁。
黄主任和护士长眉头紧蹙，面面相觑，均是疑惑不解。
这是怎么一回事？七院已经落魄至此，人才凋零到要派规培生来参与救援了？
老吴那么周全的性子，不该做出这么乱来的事儿啊？
——
许沁这回没有出什么意外，而是很好地发挥了她的演技。
她委委屈屈的，当着大家的面声泪俱下，又哭又闹。
无论黄主任怎么厉声质问，她都坚称自己是看见了新闻报道，于心不忍，为了支援望乡，这才不顾吴主任的拒绝，偷偷跟着救援队伍跑来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甚至还有不少被吵醒了的病人在旁围观，万分同情地替许沁说着好话的情况下。
七院但凡要点脸，不想等救灾工作结束后，以“黑心医院”的名头登上头版头条，被不知情的键盘侠们一通抨击辱骂，毁了自家的声誉，就不可能把这位“古道热肠”、“一心奉献”的规培生给押送回返程的大巴上。
即便她们真有这个胆量，却也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像许沁这样叛逆反骨，性子执拗，又素爱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就算她们真的费尽心思将她押回了大巴上，可谁又知道许沁会不会再耍什么花招，趁机逃出来？
要知道，这里可是灾区，到处都不太平。
许沁要是待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好歹还有她们看着、压制着，不容易出什么大纰漏。
可要是放任许沁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四处乱跑，不说别的，她如果出了什么安全事故，队伍里又有谁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谁都不敢赌自己的运气究竟是好，还是坏。
在众人的再三纠结与激烈讨论中，许沁到底还是如愿以偿了，得以跟着大部队，暂时留在望乡。
但，显而易见的是——她同样成为了所有人提防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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