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窗户向外看去，暮色渐沉，酒楼檐角悬着的褪色灯笼在风里摇晃，映得青石板路斑驳如鬼影。
几个药神谷弟子正围住一名佝偻老农，雪白衣襟上绣的赤色药鼎纹在暮色中狰狞如血。
“老东西，这灵芝沾了泥腥气，药性损了三成，只值半吊钱！”
为首的弟子一脚踹翻竹篓，枯黄的药材骨碌碌滚到泥水里。
老农慌忙跪地去捡，却被另一人踩住手指，哀嚎声未出，一粒乌丸已弹入他张开的喉咙。
“聒噪。”月隐白轻嗤一声，指尖敲了敲案几。
他垂眸斟茶，抬眸望了云琼华一眼。
“娘娘要他们活，还是死？”
云琼华放下筷子，眼神微冷，望了望几名药神谷弟子。
“……随你心意便是。”
药丸入口，老农已发不出任何声音，为首的弟子却仍不尽兴，他正要扬袖撒毒，忽觉自己掌心一麻。
一杯茶水洒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几名药神谷弟子裸露的肌肤上。
为首者惊觉内力凝滞，低头一看，指尖竟泛起青黑纹路，如蛛网般向心口攀爬。
“是散魄！”他面色骇然地环顾四周，“是哪位前辈在此？药神谷清理门户，还望行个方便！”
四周立刻鸦雀无声，几名弟子抬头望来，刚要腾身向酒楼二楼跃来，又一杯茶水泼下。
几人立刻闪身躲避，茶水落地，升腾起阵阵白烟。
“前辈不愿现身，弟子便不强求。”
为首之人开口，声音停顿片刻，眼神骤然阴鸷。
“……只是前辈应该知道，与药神谷作对的下场。”
他话音刚落，又一杯茶水泼下，几人躲避不及，雪白衣袍上瞬间多出许多焦黑窟窿，只得狼狈逃窜。
云琼华支着下巴看戏，指尖勾起一缕发丝，随意开口。
“你倒是心狠，烧了人家衣裳，叫人怎么回山？”
月隐白轻笑，望向云琼华的眼眸中满是缱绻。
“哪里就心狠了？”
“不过是用了些江湖常见的奇毒，又没让他们当场毙命。”
云琼华神情一滞，唇角抽了抽。
“常见的……奇毒？”
“看来你精于医毒，学问上倒还需精进。”
“能让那些人叫出名字的毒，自然是常见的毒。”月隐白笑了笑，将桌上的瓷瓶与纸包往袖中一拢。
“只不过我又添了些新的药材，所以算是奇毒。”
云琼华边听着月隐白的话，边再向楼下望去。
楼下老农蜷正在墙角发抖，云琼华抿了抿唇，忽然拉起月隐白，就往楼下走去。
药神谷弟子给老农下的，不过是寻常药物，他刚刚中毒，附近医馆便能医治。
然而忌惮于药神谷的权势，无一人敢出手对他施救。
月隐白隐在人群之中，云琼华戴着幕篱，缓缓走到老农身前。
她伸出手，递出一枚药丸，示意老农吃下。
老农犹豫片刻，终是眉梢一拧，拿过药丸，仰头咽下。
药丸刚入腹，他尝试开口，已能发出喑哑的音节。
他连忙伏地叩首，向云琼华千恩万谢。
云琼华伸手将他扶起，又帮他扶起倒在地上的竹篓。老农连忙接过竹篓，忽然发现其中赫然出现几片金叶子，他浑浊的眼珠骤然瞪大，满面都是惊愕。
云琼华轻笑一声，柔声开口。
“老人家，问你一个消息如何？”
老农立刻应答：“姑娘尽管问，老朽必知无不言。”
云琼华顿了顿，望了望四周或好奇或戒备的路人，放轻了声音。
“我略懂些医术，想着入药神谷拜师，却听闻近日药神谷不太平？”
她此话一出，围观之人皆倒吸一口气，纷纷低垂着头散去，只当自己没听见她的话。
老农闻言也是面色一白，但想起云琼华刚刚的救命之恩，他眼眸一闪，压低了声音开口。
“药神谷这半年常去玄冥山庄与斩月山庄送药……”他嗓音嘶哑如砂纸，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前日小的上山采药，还听见他们说、说要联合两大山庄，为皇上效力。”
云琼华闻言目光一寒，对老农点了点头，便穿过人群，走入了街尾的小巷深处。
她将头上幕篱一摘，又将最外的白衫脱下，一起扔在了巷尾。
再与月隐白会合，她已是身着粉裙，头发用银簪挽起。
二人寻了间客栈住下，直至夜深，街上的灯火熄灭，月隐白才换了夜行衣，准备去发现他母亲的山洞一探究竟。
月隐白正往衣服里塞着各式各样的毒药，云琼华骤然开口，声音中带上担忧。
“真的不用让瑶光阁的人随你一起去？”
月隐白动作未停，笑着望了云琼华一眼。
“娘娘的人武功虽好，却不懂毒，去了也是送死。”
房顶上骤然传来“咚”的一声，云琼华勾唇一笑，抬头望了望房顶。
“……他们不服。”
月隐白动作一停，也望了望房顶，勾唇一笑。
“几位不如下来，与月某切磋一番，若是……”
咚咚。
房顶上又传来两声闷响，云琼华挑了挑眉，对月隐白开口。
“……他们服了。”
房顶上再无声响传来，月隐白收拾好毒药，望了云琼华一眼后，自窗户翻出，向着灵鹫山的方向翩然而去。
直至第二天正午，月隐白仍没有回来。
云琼华心中隐隐不安，但监视药神谷的暗探并未传来什么特殊的消息，她仍决定按兵不动。
她走出客栈，找了个小摊，点了碗圆豆糯米。
刚吃了几口，她忽然瞥见街上走过一个腰佩两把匕首之人。她心头一跳，放下碗筷，仔细向那人看去，却见那人走向一名药神谷弟子，与他一起转入酒楼。
匆忙之间，她只觉那匕首的样式，像极了谢凌苍常用的两把匕首。
细细想来，与谢凌苍在醉仙楼初遇时，他正是用着两把匕首。之后他入了宫城，做了自己的护卫，才转而常用刀与剑。
想起谢凌苍，云琼华心中隐隐作痛。她强压下自己汹涌的情绪，忽然忆起昨日老农的话。
药神谷意图联合两大山庄，而谢凌苍的母亲，正是玄冥山庄的庄主。
她心中忽然有一瞬间迷茫，不知事情会往何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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