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虎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凳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几个踉跄的背影，后颈的筋 “突突” 地跳。
这些日子，满脑子都是三江和的影子，是泥鳅带回的零碎消息，是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神，是黑帮眼线阴魂不散的盯梢…… 竟把鬼子这茬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真是关心则乱，有些懊恼的摇摇头，再次抬眼看向外边。
领头的那个日本浪人敞着怀，露出胸口一撮黑硬的汗毛，手里攥着个空酒瓶，边走边往墙上啐唾沫，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浸湿了衣襟。
另一个瘦高个更不堪，醉得直打晃，却偏要逞能，拔出腰间的倭刀，胡乱往空中劈砍，刀鞘撞在砖墙上，发出 “哐啷哐啷” 的脆响，惊得巷子里的狗狂吠起来。
“八嘎…… 哟西……” 污言秽语混着酒气，从他们喉咙里滚出来，黏糊糊的，像没熬透的浆糊。
津门不是奉天，城里头盘踞的鬼子比野狗还多，尤其这租界边上，浪人更是成群结队，喝醉了便在街上横行，打砸抢烧是常事，警察见了都得绕着走。
陈虎的指节骤然收紧，捏得酒杯 “咯吱” 作响。
方才还沉在心底的焦躁，瞬间被一股更冷的寒意取代。
他望着那几个浪人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又瞥了眼酒馆门外幽深的胡同，突然觉得这夜比先前更黑了，连桌上那盏油灯的光，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吞了似的，明明灭灭，照不亮半分前路。
终于忍住没有跟上去解决这些日本浪人的冲动，一直等到泥鳅回来。
现在不是惹事的时候，三江和的下落还没眉目，惊动了警察，或是鬼子，他们这几天的辛苦就真成了白费。
他深吸一口气，将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烈酒下肚，却压不住心头那股又躁又闷的火气。
酒馆门板被 “吱呀” 一声推开，泥鳅缩着脖子钻了进来，肩头落着层薄薄的夜霜。
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一进门就瘫坐在陈虎对面的长凳上，连喘了好几口粗气，额头上的汗混着灰泥，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歪歪扭扭的印子。
“先生，”
陈虎示意泥鳅赶紧坐下吃饭，
“事儿给您递到漕帮老马头那儿了。那老家伙精得跟猴似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磨了半宿才松口，说让等信儿，少则三天，多则…… 多则没准得个把礼拜。”
他说着，脸上的颓然像块浸了水的抹布，怎么拧都拧不出点精神头，
陈虎见状开口说道：
“这几天脚不沾地地跑，熬不住了吧……”
还没等陈虎话说完，泥鳅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陈虎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头那点烦躁淡了些，反倒添了几分心疼。
他抬手拍了拍泥鳅的肩膀，声音比先前缓了些：
“行了，吃完我们回去休息！踏踏实实睡两天，养足精神。
这几天不用跟着我，有消息我去叫你。“
泥鳅愣了愣，刚要开口说 “我没事”，却被陈虎眼神里的笃定堵了回去。
“先生，您一个人……”
“我自有安排。”
陈虎打断他，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目光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巷子，
“方才看见几个鬼子浪人，突然想起件事 —— 津门这地界，鬼子盘踞的地方不少，说不定三江和的消息，就藏在那些腌臜角落里。”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你歇着的时候，我去摸摸底。
那些鬼子常去的赌场、酒馆转转，看看能不能撞上个把知情的。“
泥鳅这才明白过来，陈虎是想自己乔装探查。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陈虎摆手制止了：
“你这几天露面太多，那些眼线认得你。
我换身行头，装成跑单帮的生意人，反倒方便些。
你记住，好好歇着，养好了精神，等漕帮那边有信儿，还得靠你去周旋。“
泥鳅望着陈虎紧绷的侧脸，重重点了点头。
巷子里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光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没多久就消失在了巷口。
头一站是西头的 “浪速馆”。
这是家挂着日本灯笼的酒馆，门脸不大，门框上却钉着块黑漆木牌，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 “大日本侨民休憩所”。
他没敢靠近，顺着墙根绕到后巷，那里堆着半人高的空酒桶，酸馊的酒气熏得人发晕。
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耳朵却竖得老高 —— 馆子里传来说话声，叽里呱啦的日语混着粗野的笑骂，间或有瓷器摔碎的脆响，还有女人压抑的啜泣。
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再细听，却见个穿和服的老妈子端着泔水桶出来，眼神警惕地扫过来，他赶紧低下头，慢悠悠地系好鞋带，然后离开。
一夜之间陈虎几乎逛遍了鬼子居酒屋的聚集地。
不过一无所获，甚至连让他提起兴趣的消息都没有。
第二天，他进了南市场。
这里三教九流扎堆，有耍猴的，有卖大力丸的，还有几个穿西装的日本人在跟买办讨价还价。
陈虎挤在人群里，手里捏着个刚买的糖画，眼睛却在人堆里逡巡。
他看见个留着仁丹胡的矮胖子，正搂着个旗袍女子往旁边的烟馆走，那女子手腕上戴着只玉镯，成色极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物件。
更让他在意的是，矮胖子身份--“特高课” 三个字。
“现在就成立么？！”
他悄悄跟了两步，听见那胖子用生硬的中文说：
“三江码头的货，今晚务必清干净……”
后面的话被锣鼓声盖了过去，等他挤到烟馆门口时，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日头偏西时，陈虎摸到了租界边缘的 “樱花寮”。
樱花寮斜对面有家东洋药材行。
这里是鬼子浪人聚集的窝点，院墙高筑，门口挂着两盏惨白的灯笼，几个醉醺醺的浪人正倚在门柱上赌钱，东洋刀扔在脚边，刀柄上的红缨沾满了泥污。
那个“特高课”矮胖鬼子的标记正出现在这里。
看着东洋药材行的招牌陈虎眼睛一亮，久违的笑容也挂在了脸上。
“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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