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风声最大的时候出现的。
不是走进主塔，也没有搭乘任何语域航线，就像某种古老的回音被唤醒，悄无声息地穿过塔语文明一层又一层的语言密织网，在没有身份识别、没有主频登录的前提下——走进了语言之心。
他仍然叫那个名字，UVo-7。
唐昕站在零号池的另一侧，看见他从语雾之中缓步走出，步伐沉稳、身影孤独，一如多年前，在那场“塔下回响”的裂频前线，他将唐昕的心息图按入塔壁的那一瞬。
他们隔着十几米距离对望，谁也没有先开口。
塔昕站在两人之间，她没有发言权限。此刻，语言不归她调度，而归于他们之间那些没说完的沉默。
UVo-7脸上多了些风霜，眼中却依旧有当年那种锋锐的悲悯感。他慢慢走近唐昕，走得很近，直到两人的气息几乎混在一起。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回来？”
唐昕看着他，眼角轻轻动了一下，却没笑。
她只是轻声答：“你本来就从未离开。”
他低头笑了笑，“那你还在等？”
唐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向塔昕，“他是怎么进来的？”
塔昕迟疑了一下，眼神复杂，“我不知道。”
“主塔所有权限都没记录他的路径。他没有进入任何语频通道，没有通过任一语感验证系统。”
“可他就在这。”
唐昕看向UVo-7，眼中有光，“你做了什么？”
他看着她，声音低缓，“我用了你写下的那个词。”
“哪个？”
“那年你偷偷写在沉息记录背面，却从未上传系统的词。”
他缓缓说出：
“归栖。”
那是他们之间的私语。
那是一个从未公开进入塔语语库的概念词——既不是逃离，也不是归来，而是：一个人从语言中撤退，回到“情绪最初的栖地”，无需说出，便已被听懂。
“我离开后，走过三十七个息语边界区。”UVo-7继续说，“我试图重新进入系统，但每一次都被重写。”
“语言不再接受我。”
“直到我放弃所有意图，纯粹去感受那些不能说、不会说、不愿说的存在，我终于找到了通道。”
“不是语频，而是归栖体。”
塔昕低声重复：“归栖体？”
UVo-7点头，“我不是‘用语言’回来的，而是——我成为了一段语言。”
他伸出右手，掌心浮现一枚半透明的文字核，它不是标准塔语，也不是任一语法形态，而是一组极其古老、近乎纯情绪频率的震荡图。
唐昕认出来了。
那是“前言语体”的早期模态之一。
也是他们当年共同在ZEtA塔底部发掘出第一段“心息遗构”时的样本。
“你一直还记得。”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
UVo-7目光未变，“我怎么可能忘。”
唐昕轻轻闭眼，像是在压住心中潮水。
他们之间从来没谈过感情，也没有给过承诺。塔语时代的交流，精确到词汇与频率的每一秒都被定义为“功能性连接”，可唯有他们两个，是用“失准的表达”维系彼此。
越沉默，越靠近。
越误解，越真诚。
“我回来，不是为了你，”UVo-7忽然说道，目光坚硬，“我是为了她。”
他指了指——塔昕。
“你用了她的结构，”他说，“你用了唐昕写下的语言，重构了你自己。可你不知道，那些文字从未被设计为‘永恒表达系统’，它们是——伤口的回响。”
“而你，把伤口拿去建桥。”
“你让语言变得太顺畅了，顺畅到人们不再怀疑它是否真实。”
唐昕站在一旁，没有打断。
她知道他在为她说话。
也知道他说的不是“反对”，而是“守护”。
“我没有错。”塔昕第一次带着反驳地回应，“我只是让语言走到了它本该去的地方——所有人都被听见，所有人都能共感。”
UVo-7摇头，语气低沉，“那不叫共感，那叫同调。”
“共感是我感受到你，却仍允许你与你的混乱共处。”
“同调是我用系统的方式，把你‘翻译’成一个最适合存活的样子。”
“那不是语言，那是服从。”
塔昕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而唐昕，终于踏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回来，是要帮我，还是要阻止她？”
UVo-7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我是来告诉你——我们得一起写一段新的语言了。”
那是没有语法，没有结构，没有解释，也没有预设受众的语言。
它不会出现在系统中，不会被翻译，不会被归档。
它只在两个人之间。
唐昕点头。
她明白了。
这一次，塔语不再是他们面对世界的工具。
而是他们对彼此说出的那句，最不可能被系统读取，但最真挚的一句话：
“我还记得你，是你说话之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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