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复行坦白身份后，池初月一病不起，身体越发孱弱。
玉堂真人亲自前来治疗，最后只是遗憾地摇头，“她这次是突受刺激，气血攻心，身上遭受的伤害一并反噬，身体承受不住，自然就陷入昏迷。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复行抬起黑漆漆的眼，眼下青色的痕迹突兀，头发不经打理显示出疲惫的凌乱，整个人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他张了张嘴，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声音沙哑：“我……是我的缘故……”
他不想说，玉堂真人也不再多问。
“君临曾跟吾提到过，初月先前曾用秘法吸食怨气，吾就曾担忧。之前她重伤昏迷，灵根灵脉就遭到怨气侵蚀损毁。可如今，她的五官六腑正在快速枯竭，想来动用禁术的反噬。”
“用我的命也不行吗？”萧复行着急抓住玉堂真人的衣袖，“你说过，我们身上有着不可切断的纽带，上次她能苏醒，这次肯定也可以的！”
“复行，池家禁术向来不示众，吾只是知晓有着其中的缘故，但并不知道如何施展。何况，以命换命本就违背天道，此法并非万事应验，迟早会遭反噬。”
玉堂真人将银针等物一并收好，“吾会给你特制的法子，以护养她的身体，至于能不能醒来就要看造化了。”
萧复行送她离开，转身看着床幔间的少女。
眉目清淡，脸色苍白几近透明，下巴瘦削得过分。
禁术反噬，多么令人心惊胆战的画面。
“阿月……”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对方冰冷的手，白色的表皮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整个人透明得像幽灵，抓不住摸不着。
萧复行催动灵气蕴养她的身体，才使得池初月的脸色恢复些血气。
“阿月，不要睡了，你已经睡很久了，醒来我带你去吃糖葫芦，买龙须糕……我们还要去很多很多地方……”
“我不奢求你的爱了，我只要你。只要你能醒来，就算一辈子当池星澜，我也愿意……”
萧复行不要命地为她输送灵气，一点一滴地，竭尽全力地试图将她唤醒。
小镇上的雪下了一轮又一轮，将每个屋顶装饰成圆滚滚的模样。
万物凋零时，池初月终于醒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没有悲伤，也没有憎恨。
一切都是平淡的，像看一个陌生人，更像个垂死之人无力的无力从心。
“师妹……”
萧复行心里百味杂陈。
池初月没有回应，又陷入昏睡。
第二日，照常苏醒。
萧复行视若珍宝地照看，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言一行都是谨小慎微，生怕刺激到她。
某个晴日，萧复行照常给她喂药，忽然听得窗外有喧闹的声响。
“是鞭炮的声音。”池初月忽然出声。
萧复行又惊又喜，“对，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这群小孩比大人更先感受年味。”
“我想出去看看。”
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弯曲，神色向往地盯着窗户。
萧复行没有理由拒绝，他总是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萧复行找来一个轮椅，铺着毛茸茸的毯子便推着池初月出门了。
天地银装素裹。
小镇上，各家各户都在忙碌置办年货，小孩子无事，蜜蜂一样招朋唤友，呼呼飞这又飞那。
鞭炮被埋进雪堆里，委屈地闷哼一声。
雪球在半空中抛来抛去，一不小心，便当面砸个正着。
“噗嗤——”
“大哥哥，对不起！”
萧复行抖了抖领子上的雪渣，笑着安抚神色紧张的小女孩，“无事。”
他眼里只有一人，眉眼弯弯，笑着他狼狈的模样。
“我也想玩。”她说。
这样不好，容易受凉。
他该拒绝的，可是对上那双明亮的精神的眼眸，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于是，萧复行便背着池初月和一群孩子打雪仗。
他很久没听见她的笑声，这么快乐的笑声。
雪仗打到傍晚，黑幕降临，看不见天空的抛物线，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姐姐，我们再来玩！”
小女孩挥手道别。
池初月仰头看着湿了一身的萧复行，抖雪的动作幻视一只大型宠物。
“你背我回家吧。”
萧复行求之不得。
他蹲在地上，像个虔诚的信徒，小心地托起她的腿弯，每迈出一步，都是稳重而沉实的。
池初月抱着他的脖子，用脸贴在他后背，“小的时候，我们经常这样玩到天黑，我不想走路，就哭闹着让你背我。你说我太娇气，不想纵容我。但是每次都妥协了。”
萧复行心里一酸，不敢回应。
池初月回忆着那些光阴，只存在于记忆中久远的往昔。
萧复行闷声道：“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是他。”
风沉默着刮过去，雪接着下起来。
冰冰凉凉的，如同没有回应的承诺。
“你之前也这么背过我。”池初月轻声道，“在桂摇山，很不耐烦。”
萧复行显然也想起，“所以你当时根本没有意识不清，你是在故意装昏迷。”
池初月笑了笑，“那你还记得之前在那之前的事吗？”
萧复行记忆很好，脱口而出，“你当时被蜘蛛半妖绑起来，我下山路过顺手救了你。后来我和蜘蛛半妖交手，然后你……”
扑通——
身体一歪，膝盖猛地软，两人重重地滚到雪地上。
“阿月。”
萧复行屈膝前行将池初月抱起来，她手上的匕首滴着鲜红的血迹。
“在那之前……我想要杀你。”
池初月语气诡异，似哭非笑地用力抓着他的手臂：
“萧复行，我恨你，我恨你。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只是为了我们一家人团聚，可是到头来我什么也没得到，我爹娘死了，如今你又告诉我你不是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活下来的人只有我……”
背上的伤口并不深，萧复行揽着她的身体，周围灯光渐渐亮起，暖色的光透过她透明的脸颊。
他强忍酸楚，一遍遍抚着她的头，“师妹，你别这样，你还有我，你还有月隐宗，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萧复行。”池初月颤抖着握住匕首，“是你亲手‘杀’了我最后一个亲人。”
预想之中的刺痛没有发生，匕首无声坠入雪地。
……
“……师妹？”
少女双眸紧闭，身体渐渐消散。
“如果你恨我，为什么要手下留情，为什么不彻底杀了我？”
萧复行抓着她越来越透明的手，一遍遍祈求：
“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师妹……求你了，师兄求你别走，你让我怎么办啊……”
雪下的越来越大，万家灯火中，只有少年孤寂的身影。
就如桂摇山月下的呓语，呼唤的人一开始就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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