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定在来宝楼，一家中规中矩的酒楼，菜色清淡且素雅，素菜做的很出色，太傅府的老太君就很喜欢吃这家，常差人来买。
来宝楼的位置与遇仙楼和风雅斋不同，这儿有些偏，门前往来不如前两处地方热络，来买的基本上是高门吃素的，或是外乡人摸不清京城物价会选择的去探探底的酒楼。
总之，是古朴中透着清静，整洁中显出朴素。
李家姐妹二人坐马车前来，宋启平比她们先到，在二楼雅间里，茶水已经烧开一壶了。
宋启平不爱喝茶，没放茶叶，只是单纯地倒了一杯白水，他有些口渴，连喝了五六杯，才等到她们到来。
雅间关起门来并不知道里头有谁。
宋启平起身行礼，也是许久未见过李家姐妹二人，乍一抬眼看去，愣了一下。
李苏秀在外头并不给李毓灵难堪，只是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与李毓灵一同坐下。
宋启平开始泡茶。
李苏秀说：“宋大哥，今日冒昧了，只是我与你许久未见，婚姻大事，我并不想光听我爹一面之词。”
她目光炯炯，白净的小脸上表情恬淡，说到最后一句颇感不好意思笑了笑：“你也知我不是个软性子，有什么想法是不肯憋在心里让自己受委屈的，我提早与你说好，你若是不欢喜，那…”
李苏秀点到为止，宋启平已经明白过来。
隐约间，好像来给他了个下马威？
宋启平听完，想了想，认真道：“姑娘择婿是大事，的确不可草率，李姑娘的性子坦率，那也不兜圈子，你想问什么？”
这二人对话完全不需要李毓灵，李毓灵注意到了宋启平往她这儿推的茶盏，盏中有茶叶在起伏，颜色是淡淡的黄，茶香清晰无比地钻入她的鼻腔，让她有一种旷世之感。
像是在山间小屋中烹茶观景。
李苏秀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宋大哥也不必如此严肃，今日我权当亲朋旧友欢聚一堂谈天，并没有想要刻意问什么的意思。”
她这话一出，反倒把宋启平脑中预想过的李苏秀可能会问的问题和他该怎么回答的话给堵死了。
于是，他顺着李苏秀的话问道：“还有人来吗？”
李苏秀便看向李毓灵。
李毓灵后知后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阿姐虽然坐在她身边，却是恍若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是我小妹，等会还有个好友。”
顿了顿，似是善解人意问道：“宋大哥应当不介意我带小妹吧？”
宋启平不介意，只是担心来的人是李毓灵的好友，那岂不是又一位姑娘家？
他与三位姑娘家待在一间雅间里，这恐怕有些不妥。
可也不好开门而谈，不然被旁人看到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只是让他跟三位姑娘待在一起，他属实是有些如坐针毡。
宋启平常年跟着李琨和，李琨和不近女色，他自然也是，虽说对李苏秀并无喜爱之情，但到底是他未来娘子，而李毓灵，他也拿她当妹妹看。这样想着，宋启平那颗跳动不太寻常的心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不是那种浪荡之人，行得端坐得直，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迟早都是一家人。
只是那位还没来的人，是有些让宋启平为难。
茶桌一侧的宋启平心中煎熬，另一侧的李苏秀也有些紧张。
李毓灵不知道聊什么，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既然她来了可以让李苏秀开心些，那她自然是愿意的。
毕竟李苏秀从她记事起就待她好，处处想着她宠着她念着她，如今因为…变成了这样，李毓灵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这是她的错吗？
好像不是。
十七年前，她只是刚出生的襁褓中的婴孩，她没有母亲照料，没有体会过有娘是什么滋味。
被欺负受了委屈也只躲在角落里哭，看到那些被他们的娘追着打的小子，满眼艳羡，听着那些热闹的骂声，李毓灵流泪的眼慢慢闭上，静静地去听，去想象，若是她娘还在，若是她犯错，若是她也能被娘数落。
这些都是浓浓的关心。
偏偏有些小孩不屑一顾，有些小孩望梅止渴。
但这又好像是她的错。
所谓空穴不来风，若她的身份真是清白，与李苏秀一母所生，那传入李苏秀耳朵中的话就不会存在。
她的出生，是一件极为不齿的事。
所以上天让她残了眼睛，让她无母亲陪伴左右，让她幼时饱受欺凌之苦。
这是在惩罚她么？
她是不详的。
那些小孩说的，难道是真的？
李毓灵越想越深，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受。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一声开门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李毓灵眼中有浅浅的一汪春水，她下意识听到动静向门口看去。
可惜她眼睛有疾，瞧不真切。
若是她能瞧见，那必然可以看到蒋方正将视线落到她脸上那惊喜又喜悦的表情。
宋启平站起身，心底微讶：李家小妹的好友，竟是个男子。
蒋方正与宋启平行了个礼。
他来京城已有十多日，从前在涿鹿并不上心的礼仪举止如今已经改的七七八八，加上他的衣着，更是显出他的富贵气来。
宋启平跟在李琨和身边世面自然也是见得多，他的眼神隐晦地打量了一下蒋方正，便知道他不是官家子弟。
是商贾之子。
衣服颜色素净，且纹饰朴素，只是这布料织造工艺非凡，与寻常的商户子弟又不太一样。
蒋方正进雅间来一共说了三句话，第一句问候，第二句寒暄，第三句直奔李毓灵。
就凭这三句话与宋启平对京城子弟认命与样貌的了解程度，就推断出此人并非京城人士。
京城人讲话文气又隐晦，就算面对自己十分心爱之人也是一句话七拐八弯才含蓄指出，若对方听得懂，就含情脉脉与之对视，若听不懂，再另寻话题。
像蒋方正这样大大咧咧问候的，除了朱雀街的崔家小公子，宋启平倒还没见过第二个如此行事的。
但崔公子比蒋公子多了几分倨傲，平日素来不会给自己不喜之人好脸色看。
宋启平的脑子活络，也是跟在李琨和身边日积月累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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