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湖面上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却不容忽视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非威压,亦非杀气,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厚重的存在感,仿佛一座无形的山峦缓缓移入视野,让激烈对峙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心生警兆,动作微微一滞。
湖面上,那被鲁梅朵高温蒸腾起的袅袅白雾,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梳理,变得沉静而有序。连躁动的湖水都仿佛温顺了许多。
紧接着,一叶扁舟,无声无息地破开远处的水汽,缓缓驶入这片弥漫着硝烟与紧张气息的水域。
那舟极小,仅容一人端坐,无桨无帆,却行得极稳,速度不快不慢,仿佛遵循着某种古老的韵律。舟身是普通的乌篷,看上去有些年月,却擦拭得干干净净。
舟上之人,身着藏青色中山装,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额间三道深纹如刀刻般清晰。他戴着金丝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水,正微微垂眸,看着膝上横放着的一柄带鞘长剑——济珏剑。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乌木剑鞘上暗刻的云雷纹,姿态闲适得不像身处战场,倒像是在自家书房赏玩古物。
他就这样驾着一叶无人操桨的扁舟,突兀而自然地插入了朗达玛、鲁梅朵与隗明熙等人之间,仿佛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
“呵,好热闹啊。”
赵保家缓缓抬起头,薄雾似的笑意在镜片后浮现,声音平和舒缓,却奇异地压过了湖风的呜咽和能量残余的噼啪声,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朗达玛赞普,鲁梅朵主祭。”他先向对面微微颔首,礼节周到,仿佛只是在路上遇到了熟人打招呼,“还有明熙,林珑,远山……以及那边那个半死不活的双花红棍。”
他的目光在叶断秋焦黑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情绪。
朗达玛眼中青红异芒微微闪动,停下了催动胡瑾和董成的动作,面色沉静地看向赵保家,带着一丝审视。鲁梅朵手中的黄金禅杖依旧炽热,但周身的暗金流火却稍稍内敛,她那双燃烧着金红火焰的眸子警惕地盯着的赵保家。
隗明熙眉头紧锁,林珑面露疑惑,赵远山则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赵保家?”朗达玛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也要来掺和一手?”
“掺和?”赵保家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老夫一把年纪,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已厌倦。今日此来,只是想做个和事佬,劝各位暂且罢手。”
“罢手?”鲁梅朵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质疑,“你觉得此刻说这话,合适吗?”
“合不合适,且听老夫一言。”赵保家姿态依旧从容,平静的开口道:“赞普,主祭,你们兄妹联手,实力固然强大。但我方虽有小损,却也并非没有一搏之力,尤其……是在这水域之上。”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隗明熙。
“若真死战到底,纵然你们能胜,也必是惨胜。赞普你的‘尸陀林主’之力虽诡异莫测,但连续催动,负荷想必也不小吧?虽然此地水域被活化,但这里可不是死湖,活水会源源不断的置换。主祭你的‘赤地千里’刚猛无俦,然而极致的‘旱’与这无量的‘水’相冲,在此地久战,于你而言,利弊如何,你应当比老夫更清楚。”
他不急不缓地说着,每一句都点在了关键之处,显示出了对局势精准的判断和对双方能力的深刻了解。
接着,他话锋一转,看向隗明熙等人:“而我们这边,远山的领域虽破,但根基未损;林珑的‘破山伐庙’似乎对赞普效果不佳,但对其他存在呢?死而复生不可能被这个世界所允许,明熙的洪灾在此地更是如虎添翼。更何况……断秋只是暂时失去战力,并非废人。”
他轻轻拍了拍膝上的济珏剑鞘,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老夫虽然不喜争斗,但若真要动手,拼上这把老骨头,或许也能斩下一位。”
朗达玛和鲁梅朵沉默了片刻。赵保家的话,点明了继续战斗的巨大风险和不确定性。他们固然有优势,但并非压倒性的,尤其是在对方又多了一个深不可测的赵保家之后。
“那你待如何?”朗达玛沉声问道。
“很简单。”赵保家微微一笑,“今日之事,暂且作罢。你们退回你们的莽骨苏大营,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各自休养生息,如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朗达玛身上,那薄雾似的笑意似乎深了一些:“毕竟,赞普你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我们这几个‘外来者’,不是吗?而我们的目标,也只是想回家而已。在此地拼个你死我活,让真正的‘渔翁’得了利,岂非不智?”
湖面上一时陷入了沉寂。只有那叶扁舟下的水波,轻轻荡漾。
赵保家不再多言,只是平静地等待着答复,手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剑鞘,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呵……赵保家…就这么让你们走了,我莽骨苏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此次确实是我托大了,本以为凭尸陀林主可以横压一切,但不代表我就没有后手。”说罢,朗达玛眼中青红二色再闪,生死交加的气息被催动到了极致。
瓦涅军!不死军团!本是给韩毅准备的大礼,用来招待眼前之人却也不亏。
“哈哈哈哈,赞普大人无需急着召唤军队。本次莽骨苏已经不亏了,犯不着尝试活死人军队能否拿下我等。”赵保家轻抚剑鞘,笑呵呵的开口道。骤然间,一股难言的强大气势从赵保家身上喷涌而出,在场的众人皆侧目而视。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与尸陀林主,乱瞳真龙同一档次的灾厄位格——文武乱世!
朗达玛面色凝重,赵保家虽未全开启灾厄位格,但他却感知到了深深的威胁——毕竟,眼前之人是整个黄玄世界,第一个以人类之躯掌握灾厄位格的人。
赵保家目光平静的看向胡瑾,淡然开口道:“虓瘟过境,莽骨苏唯一的天敌已经在足下的神通下沦为傀儡。此后的莽骨苏再无绝对的压制,就算靖灵帝亲自来犯,尸陀林主加上赤地千里也足以御敌何况还有一个虓瘟过境兜底。至少三十年内,莽骨苏不可能受到任何严重的威胁,难道……这还不够吗?”
朗达玛面色阴沉,他深知赵保家说的没错,但眼前的情况却又有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纠结。
战?鹿死谁手确实未知。
和?就这样放手,实在可惜。
就在朗达玛纠结的档口,赵保家丢出了最后的王炸——一架平平无奇的纸飞机。
这架纸飞机无风自行,在空中略过优美的弧线向着朗达玛一行人飞去。
鲁梅朵刚要出手阻止,朗达玛旋即拦下了她把纸飞机接到手里。
打开纸飞机,一行龙飞凤舞的行楷赫然在目,字数不多,朗达玛瞬息便看完了全部内容。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赵大人果然博学多才,见识非凡。好阳谋,真是好阳谋………”一瞬间,朗达玛笑的前仰后合,然而眼眸中的青红二色却越发明亮,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赞普大人的意思是……”赵保家从小船上起身,拱手行礼问道。
“滚吧,带着你手下的这几个小辈……哦,还有隗明熙那个老家伙,立刻离开这里。丫头,下令全军不许为难,一路予以放行。”朗达玛止住了笑容,随即带着胡瑾和董成拂袖而去。
鲁梅朵虽然深感莫名其妙,但还是离开了野湖。
“恭送赞普大人、主祭大人。”赵保家松了口气,拱手送别了二人。
“别恭送了,此去山高路远,各自珍重吧。”朗达玛头也不回的甩下这句话,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其余几人划着船来到赵保家的身边,好奇的看着赵赵保家,林珑刚想开口询问,却看见赵保家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林珑…呵,你这孩子。下不为例!”赵保家的声音中没有半分责骂,仿佛父亲在训斥调皮的孩子一般。
他看出来我的算计了…只是没说……
林珑讪讪一笑,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旋即,赵保家把目光转向赵远山,点头道:“做的不错,强度非常高的灾厄位格,对你以后的路大有裨益。”
“父亲,我……”赵远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要不是有赵保家在几人多半要折在这里。
“至于你们俩……唉…算了。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赵保家苦笑着看向已经恢复清醒的叶断秋,招呼几人离开这里。
“咱们去哪?”隗明熙看着赵保家,回想着刚才的种种,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有趣的想法,但还是需要向赵保家确认。
“还能去哪?雍州,靖灵帝在那里,让他把咱们放出去。真的是,你们几个怎么想的?去袭杀一个世界大势力的最强战力……”
“啥?!”
“我和靖灵帝商量了一笔交易,路上细说,一群冒失的小家伙,净添乱………”
在几人目瞪口呆的满心疑惑中,众人踏上了前往雍州的道路。
………
去往莽骨苏大营的路上,朗达玛和鲁梅朵并肩而行。
月光洒在地面,鲁梅朵周身的高温早已被驱散,回想着刚才的种种,鲁梅朵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哥哥,真的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朗达玛笑着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赵保家给的纸飞机递给鲁梅朵,说道:“上面的情报肯定没有问题,眼下的情况,动不如静,咱们作壁上观即可。”
鲁梅朵好奇的接过纸飞机,低头看了一遍后脑子里顿时如遭雷击。纸条上,干净利索的行楷写道:
龙生重瞳,天下大兴;
龙生乱瞳,天下大乱。
伏于关外,休养生息;
南下擒龙,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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