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抱着婴孩,再一次踏上旅程。
离开前,她已在王城一隅,尝到过凡尘的烟火气。
离开后,她第一次真正将自己,安放在这浩荡人世里。
她开始学着用心去看,去记,去学——凡人的一切,甚至是从怀里的小小生命里。
那团软乎乎的孩子,最初只能依偎在她怀中,后来,他会蹒跚着迈步,再后来,能离开她的手,独自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
阿桃则是安静地看着他,看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随后某天,她低头望向了脚边的潺潺河水,看到了水面上依旧未曾改变的自己。
她恍然明白了,明白了那种力量,叫做时间。
怀揣着与那孩子共行世间的记忆,她又明白了,时间何以成为岁月。
她也终于理解,当初朱娘抱着她哭泣时,男人为何会用那样的目光看她——复杂,忧虑,微微带着怀疑。
因为她不在岁月的怀抱里。
可这是为什么呢?
阿桃垂眼望着自己的双手,抬头又看向天际,心底升起一阵空茫。
为什么,她无法长大?
阿桃将疑惑掩埋,继续带着已成为幼童的孩子寻觅仙缘。
她经常会看到那不知名的青鸟,在她与幼童孤立无援时、幼童生病危急时,它会衔枝落在她的身边,用露水拂去他们的灾影。
阿桃不曾呼唤它,它也不曾贴近阿桃,漫长的寻觅之旅中,青鸟伴她走过了一处又一处的地方。
“阿桃……阿桃……”
小小的婴孩学会了呼唤她的名字,尽管他尚且没有自己的名字。
而阿桃,也终于找到了他的归宿。
她牵着幼童,看着那遒劲而古朴的两个字,一步步带他走上那条漫长的“仙梯”。
沿途,她对周围的一切几乎视若无睹。
仙梯上有跪地痛哭的人,也有筋疲力尽想要放弃的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但她只以一种不合年幼的平静,牵着孩子,走完了那场“试炼”。
她看见了许多仙人,他们目光温热地注视着她与幼童,寻问她理想的“道”。
在喧嚣与嘈杂中,她只轻轻问道:“可以让他活很久很久吗?”
所有仙人都沉默了下来,幼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从阿桃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中感受到了不寻常,他也紧了紧握住阿桃的手,小小声地轻唤着:“阿桃……”
阿桃熟稔而自然地将他拉近,手臂环住他,轻轻抚摸他的头,像是安抚。
幼童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她,将自己整个藏进她的怀抱里。
“我只想让他活下去。”阿桃轻声说道,“活下去就好。”
许久的沉寂中,一名女子上前迈进了一步。
她眉眼清冷,低头看着年幼的两个孩子,声线平稳:“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诉求?比如,想由谁来做你们的师尊?”
阿桃稚嫩但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她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重复:“只要他能活下去就好。”
清冷女子微默。
她的态度,让其他几位仙人心生疑惑。
有位老者开口问:“你这幼弟,可是身有隐疾?不妨让老夫替他诊一诊。”
在阿桃默许的目光中,长须仙人伸手握住了幼童的手腕,细细探查,却只得出结论:“气血亏虚,除此之外,并无病症。”
话落,老者便退居一旁,先前的清冷女子沉了沉眼,看着阿桃道:“你们二人若愿拜入我宗,潜心修行大道,那寿元不尽,不过是最基本的事。”
“若你只求寿元绵长,此事可解。”
她目光清冷,继续缓声而语:“我见你们二人登上问心梯时,心境澄澈,不慌不乱,既无贪欲,又少情牵,可愿拜我为师,修无情剑道?”
阿桃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女子的话,终于,她牵开身旁的幼童,低声道:“只有他一人可以吗?”
她将那茫然的孩子推向前去,神色淡漠,眉眼却遥远空阔,明明是稚子,却让人生出一种隔世之感。
阿桃又道:“请收他为徒。”
殿中仙人皆是一怔,那位女子微微蹙眉:“你的资质胜他数倍,你却不愿拜师?”
另一位仙人笑着道:“若是不喜无情道,入我门亦可,大道万千,你可先入门,再寻所归。”
阿桃只是摇头,沉默无言。
她虽不知自己来历,却也明白自己极为特殊,她不需要如凡尘之人,穷尽漫长的岁月去追逐大道。
她要寻找的东西,不在那孤独漫长的修道中。
清冷女子见她眉眼平静不似寻常孩子,便不再多言,只在片刻沉思后,颔首应道:“一人也可。”
阿桃闻言,便轻轻点头,她看了眼茫然懵懂的幼童,抬手最后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头,随后朝其他仙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但她刚走几步,背后忽地传来孩童的哭喊:“阿桃……阿桃!”
声声急切,像骤然察觉到将要被遗弃,那哭声一开始便是撕心裂肺,带着稚嫩却直刺人心的颤音。
他的呼唤由“阿桃”渐渐破碎成“阿姐”,清冷女子看着在自己手下拼命挣扎的孩子,微微松开手放开了他。
幼童哭喊着朝阿桃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奔去:“阿姐——阿姐——阿桃!”
阿桃脚步一顿,她回首,只见那小小的身影带着泪水奔来,扑进她怀里,双臂紧紧抱住她,泪水与惶恐交织,他嚎啕大哭:“阿桃——我要走!走!”
阿桃低下眼,静静凝视那张泪水模糊的面庞:“你要留下来。”
只有在这里,她才没有看到这个孩子早逝的未来。
阿桃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很久以前她拍着不安的朱娘一般。
她抱着幼童坐在地上,一直到他哭累了睡着了,她才重新抱着他站起。
阿桃将幼童紧攥的手指一根根分开,随后将他交给女子。
“他唤何名?”清冷女子接住幼童,低低问道。
阿桃愣了一下,她沉默了很久,随后看向了幼童昏睡中也显得不安的小脸。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着幼童轻声唤出了他的名字:“……长生。”
清冷女子敛眸叹息了一声:“……好,本尊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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