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紧紧攥住了阿桃的肩,随后,阿桃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后拽去——是朱娘。
“……?”
阿桃跌坐在岸边湿滑的泥地里,茫然抬头。
下一刻,她却看见了朱娘倒下的身影。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朱娘重重摔倒在地,额角不偏不倚磕在岸边一块嶙峋的尖石上。
鲜红的血像决堤的溪流,顷刻间染红了她半张脸,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剧痛和眩晕席卷而来,她本能地、死死护住自己高耸的肚子,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竟努力扯出一个混杂着血泪的笑,那笑里是痛彻心扉的悔,也是看到阿桃被拉回岸边的、一丝歉意的释然。
“阿桃……阿桃……”朱娘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嘶哑干涸,虚弱得几乎被河水声淹没。
她透过眼前浓得化不开的血雾,艰难地、颤抖着向岸边的阿桃伸出手,泪水混着血水滚落,双目失神,凄声喃喃道:“对不住……对不住……是娘糊涂……别恨娘……千万别恨娘啊……”
阿桃呆坐在冰冷的泥地里,手脚湿透,像一尊被遗弃的泥娃娃。
她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那只曾经无数次温柔抚摸过她的手,此刻却像耗尽了所有生气,仿若深秋被霜打落的枯叶,无力地垂落。
“啪嗒”一声,朱娘的头如断颈般砸进污浊的泥浆里,再不动弹。
那低低呼唤她的声音,也彻底消散在了永不停歇的流水声中。
河水依旧奔腾,浑浊而冰冷。
阿桃茫然地眨了眨眼,望着那吞噬一切的水流。
“娘……?”阿桃低低唤道。
她的胸口不知为何,跳动声更大了些。
阿桃撑着手从泥泞里爬起来,一步一顿,挪到朱娘身边,蹲下。
女人紧闭着眼,脸上是流淌的血污和泥土,胸膛沉寂,再也不会用那带着暖意的声音应她了。
阿桃跪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在这瞬间僵住了。
她该做点什么?
混沌的意识里浮起这个念头,却茫然无措,她就像个在浓雾里彻底迷失的孩子。
“娘……?”她又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魂魄,回应她的,只有冰冷呜咽的风声,和身下泥土渐渐蔓延开的、粘稠而刺目的暗红——是朱娘身下不断扩大的血泊。
阿桃的目光,最终缓缓地、定定地落在了朱娘那依旧高高隆起的肚腹上,那里曾是孕育生命的暖巢,此刻却随着母体的逝去而迅速沉寂。
她迟疑地伸出手,小小的、还带着河水湿冷气息的掌心,轻轻覆上那冰冷僵硬的隆起。
“咚……咚……咚……”
一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清晰无比的搏动,透过那层失去生命的肚皮,固执地传递到她的掌心。
阿桃空洞的眸子凝视着朱娘毫无生气的脸庞,那里面映不出悲伤,只有一片沉寂与安静。
她缓缓收拢多余的手指,食指指尖却轻轻点在朱娘的肚子上,随后轻轻划开一条线。
一点微弱的金光在她指尖一闪即逝,瞬间被更浓重的血色吞噬、掩盖——阿桃沉默地、以一种近乎剥离的方式,从朱娘的身体里,捧出了一个浑身青紫、气息微弱、沾满粘稠血污的小小婴孩。
那孩子胸口艰难地起伏着,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阿桃轻轻握住婴孩的指尖,那重量如此之轻,让她恍惚地以为,自己握住的只是一片沾水的桃瓣。
“朱娘——阿桃——朱娘——阿……朱娘——!!”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焦灼万分的呼唤声打破了河岸的死寂。
阿桃转头望向来人,眸光微微转亮,她动了动唇:“爹爹……”
但她微不可闻的呼唤被一声惊恐的嘶吼掩下,男人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猛地冲了过来。
看到地上被剖肚的血淋淋尸体,男人的眼在一瞬间发红发怒。
他温厚朴实的世界在瞬间崩塌了!
“妖孽——!”
一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丧妻的剧痛和震惊一朝爆发的疯狂。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不安、所有关于“妖异”的猜想,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极端血腥恐怖的画面彻底引爆、证实。
巨大的悲痛和无法言喻的惊骇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人!!你还朱娘命来!!”
他怒吼着抽出腰间砍柴的利斧,双眼赤红,带着同归于尽的滔天恨意,不顾一切地朝着阿桃和她怀中那个血淋淋的婴儿猛劈过去。
冰冷的斧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死亡的寒芒,冥岸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阿桃。
就在斧刃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阿桃几乎是出于本能,微微侧身护住本该直面斧刃的婴孩,随后抬手挡在了头顶。
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如同翻涌的潮水激荡开来。
金光闪过,男人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仿佛被一柄万钧巨锤当胸砸中。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他整个人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草,被狠狠掼飞出去,重重砸在几丈外冰冷的泥地上。
“嗬……嗬——”
弥留之际,他涣散的瞳孔死死钉在阿桃身上,那目光里燃烧着焚天的恨意、刻骨的痛苦和无尽的绝望。
满嘴的血沫让他最后的诅咒变得嘶哑破碎,如同最恶毒的烙印刻在河岸的风声里:
“妖孽……去死……死……”
他最后一丝气息被呜咽的风声与奔腾的水流吞没,泥地里,溅上血迹的桃瓣被湿泥无情地碾碎,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风起风落,枝头仍有新的桃花翩然而下,像是不知人间死生的妖灵,轻盈地落在尸身与血泊之间。
阿桃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很久,小小的身体始终没有动弹,直到腿部因久跪而发麻生疼,她才微微动了动,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将她从死寂中唤回。
她低下头,伸手轻轻擦去婴孩脸上的血渍,动作极慢。
她的眼珠缓慢地转动着,落在怀中的新生命身上,然后下意识地抱紧了些,慢慢站了起来。
阿桃走到男人的尸体旁。
他的眼睛仍睁着,死时的神情僵固在脸上,怒目而张,布满恨意与愤怒。
阿桃本能地转过视线,不再看他。
小小的女童,怀里抱着小小的婴孩,立在泥地与血水之间,四顾茫然。
头顶是漫无边际的天,风吹过桃林,枝叶婆娑轻响,却无人回应她的存在。
她知天地辽阔,但在这方小世界,她已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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