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陈阳蹲在灶坑前吹火，柴禾噼啪炸开的火星子溅到挽起的裤脚上。他抄起铁钩子捅了捅炉膛，大铁锅里的酸菜白肉咕嘟咕嘟冒泡，油花在汤面上旋出一个个金圈。
"；老陈！猪血肠煮老了可不成！"；赵大勇拎着两桶井水跨进院门，军绿胶鞋上还沾着猪圈的泥。这个退伍侦察兵自从在村里开了养鸡场，腰围眼见着比当年宽了两圈。
林晓系着碎花围裙从菜窖钻出来，怀里抱着腌好的芥菜疙瘩："；朵朵，去把西屋那坛子烧刀子搬来！"；十五岁的姑娘应声从葡萄架下窜出来，马尾辫扫过晾在铁丝网上的红辣椒，惊起几只偷嘴的麻雀。
院门口突突突的摩托声由远及近，王硕顶着鸡窝头跳下车，后座绑着个泡沫箱直冒寒气。"；哈尔滨红肠！特意让二姑家连夜熏的！"；他摘了头盔，露出额角那道疤——当年在星际舰队落下的伤，如今看着倒像跟人打架留的。
日头爬到老槐树梢时，院里八仙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酸菜白肉砂锅腾着热气，蒜泥血肠切得薄如蝉翼，金黄的小鸡炖蘑菇用的是赵大勇养的溜达鸡。朵朵蹲在压水井旁边洗水萝卜，红皮在青石板上蹭得锃亮。
"；老周说赶晌午到，他那辆破金杯又半道抛锚了。"；林晓拎着铁皮水壶给众人续茶，腕子上褪色的红头绳还是当年陈阳用降落伞绳编的。
话音未落，门外嘎吱一声急刹。周振国踹开车门，怀里抱着个裹军大衣的陶罐："；内蒙古的奶豆腐！路上差点让交警当危险品扣了！"；他后边跟着媳妇翠芬，怀里两岁的小孙子正啃着半根黄瓜。
酒过三巡，赵大勇的嗓门开始往上飘："；要我说，当年咱在青海湖逮的那条哲罗鲑..."；他比划着三扎长的尺寸，油点子溅到王硕新买的皮夹克上。
"；拉倒吧，上个月你还说在长白山挖着五斤的野山参呢！"；王硕抹了把嘴上的油，顺手把啃光的骨头丢给桌下转悠的土狗。
朵朵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在葡萄架底下支起炭炉，锡纸包的地瓜土豆埋进红通通的灰堆里。城里来的小丫头蹲在旁边学搓苞米，金黄的粒子从指缝漏进铝盆，叮叮咚咚像下小雨。
"；慢点吃，锅里还有！"；林晓又端出一盆贴饼子，焦黄的嘎巴儿咬在嘴里咯吱响。陈阳闷头扒拉完第三碗饭，忽然搁下筷子："；趁着日头好，把后院的苹果摘了吧。"；
竹竿敲在枝头，熟透的国光苹果扑簌簌往下掉。女人们扯开旧床单在底下接着，男人们扶着梯子瞎指挥。有个果儿砸在周振国光头上，翠芬笑得直抹泪："；该！让你昨儿偷喝孙子的Ad钙奶！"；
西边天上堆起火烧云时，三轮车突突突拉来两箱啤酒。赵大勇从面包车后备箱掏出落灰的手风琴，生锈的琴键一按滋啦响。朵朵翻出初中音乐课本，带着小娃娃们唱跑调的《在希望的田野上》。
陈阳靠着柴火垛卷烟叶，看林晓跟翠芬学扭秧歌。她腰间那截红绸子还是当年盖星舰仪表盘的，如今在晚风里飘得像团火。王硕醉醺醺地凑过来碰杯："；当年在仙女座星系..."；
"；又扯你那些科幻小说！"；赵大勇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回还说见过外星人呢，结果是你家二小子拿南瓜刻的灯笼！"；
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家雀，暮色里谁家新媳妇站在坡上喊孩子回家。陈阳摸出手机拍下满院狼藉：歪倒的啤酒瓶浸在菜汤里，炭炉飘着最后的青烟，周振国四仰八叉睡在板凳上，小孙子正往他脸上贴黄瓜片。
月光爬上窗棂时，女人们收拾着碗筷哼起老歌。男人们支起麻将桌，塑料牌摔得啪啪响。朵朵带着困得东倒西歪的孩子们数星星，教他们认哪个是北斗哪个是猎户——当然，是地球人眼里的那个。
后半夜落了场急雨，陈阳摸黑给醉倒的哥几个盖军大衣。林晓蹲在灶间煮醒酒汤，柴火映得她鬓角的白发泛金。二十年了，他们终于学会像普通人那样吵架——为了漏雨的仓房，为了朵朵的升学志愿，为了明天该不该给老周家送点新摘的豆角。
雨停时东方泛了鱼肚白。陈阳拎着竹耙子搂院里的落叶，听见早班客车在村口按喇叭。湿漉漉的晨光里，那株被孩子们刻了字的苹果树正在抽新芽，树皮上的"；王硕到此一游"；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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