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江樾弓腰坐着，半低着头看手机，白炽灯打在明晃晃的地板上，眼前偶尔晃过医生路过的脚步影子。
听见身后就诊室的门被推开，他抬头看过去，眼角挑动一下，周京霓正被倪安搀着走出来，她单脚跳着的样子有点滑稽。
“医生怎么说。”他起身，看了一眼周京霓肿胀的脚踝，问：“严重吗。”
把周周安置到椅子上坐好，倪安对折单子，复述了一遍医生的原话，最后做了一个简单总结，“不算太严重，但毕竟扭伤了，这两天尽量卧床别动，然后回去冰敷一下。”
周京霓弯腰趴在膝盖上，看着脚踝有些丧气，又觉得好像没那么痛了，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想尝试挪动，步子还没迈出去就疼得嘶声，险些没摔倒，一抬头就与站斜对面的江樾对视，他微抬着下巴，用一种“看你打算怎么作”的表情看她。
“不想真变成瘸子就老实点。”
江樾指了指旁边的轮椅，语气不算耐心，“坐。
走到停车场少说百步，周京霓知道自己走不了，没别扭，大方坐下，受伤的脚踝放在脚蹬上，江樾在后面推着，她倒有点享受这种病人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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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而倪安不仅要上课还要兼顾买手店，没太多时间陪周京霓，在三人的商量下，这任务落到江樾身上，但学生公寓进出不方便，倪安劝他俩暂住到她在mascot的三室公寓里。
周京霓觉得麻烦，而且多少有些不想和江樾共处一室。
但是抗议无效，她被两人合伙架上车。
回去的路上，倪安开自己的车在前面领路，江樾就慢悠悠地跟着，油门踩了又松的，远远就在黄灯路口前降速，几次险些跟丢。
“你能不能开快点。”周京霓看不下去，指着前面空旷的路面，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小声怨道：“还不如我来开，倪安的车都不见了......”
江樾偏头看了她一眼，“那我停车你来开？”
“那你倒是别开50码啊，跟龟速爬行一样。”周京霓看仪表盘指数，眼神略透嫌弃。
“我遵纪守法不超速。”
“还没超。”
“我兜风。”
“......”她累了，懒得同他犟嘴，头靠着窗户撇撇嘴。
江樾收了视线，琥珀深眸淡漠平视前方，在中央火车站的路口右拐。
他降下窗户，摸出烟点燃一支，叼着烟转了转脖子，左手搭在方向盘中间，食指轻点了两下，眼往后视镜带了一眼，换车道，一分钟后靠麦当劳门口停了车。
江樾下了车。
没一会，他拎着塑料袋从隔壁711便利店出来，回到车上把东西丢给周京霓。
周京霓狐疑地瞟了他一眼，打开袋子，神色有些动容。
一包万宝路，两个冰袋和一瓶水。
她知道后者是买给自己的，低下头轻声说：“谢谢。”
在同一瞬间，江樾启动了车，车内只剩引擎的声浪，见他没反应，以为没听见，她凑近又大声说了一遍，结果他唇角一勾，看着她来了一句，“我耳朵不聋，不用对着我耳朵再说一遍。”
“你贱不贱。”
江樾笑了声，“不客气，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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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mascot已经十二点多。
公寓家具齐全，只需要铺床单，倪安告知完附近的超市在哪便离开了。
江樾去收拾房间，周京霓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手机震动打破沉静，打开发现是于柏州的消息。
【一张照片：体温计度数显示在37°8左右】
【医生过去打针了】
【朋友也在那看着他，别担心】
太好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同时松了口气。
过期的签证和受伤的脚踝，本就都阻挡了她现在去英国，还好他没什么事，若是他真出了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江樾从主卧出来，光脚踩在地板上，手里拎着一个鸭绒枕头，又转身进了隔壁屋子，随后空着手走出来，路过厨房，他抓起烟灰缸往阳台走，路过沙发顿了下脚步
“你笑什么呢。”他问。
周京霓摇头，“没事。”
江樾忽然蹲下来，仔细托起她的脚踝看过，手放下时他抬头看着她说：“你想去英国的话我陪你过去，不然得申请残疾服务了，估计挺麻烦。”
周京霓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在这一秒，她读不懂江樾，也很难说清她在想什么。
“我不去了，有人在照顾他。”她别开头，弯腰拿起地上的烟灰缸递向他，“还不困，我也想去阳台坐会儿。”
江樾没再说什么，抬起小臂让她搭着，她慢慢地拖着腿走。
入夜的悉尼，寂静得可以听见风声。
这个角度远远眺望，只有树和街道。
江樾撕开烟包装盒，点火时发现火机打不着，嘴里骂了句“什么垃圾”，又折身进屋，周京霓回头看见他打开燃气灶，弯腰点烟时，银链从宽松的黑背心领口荡出，点着烟，手抄进短裤兜，闲庭信步地重新往回走。
随着越近，他的身形轮廓倒映在落地窗上，她盯了几秒，又被“咚咚”两下敲玻璃声拉回思绪。
隔着玻璃，江樾玩劣一笑，朝她比了个中指。
“我脸上有东西吗？”他走进来坐下，“盯着我干嘛，红唇白肤，黑头发白裙子，大晚上怪渗人。”
周京霓对空气翻了一记白眼，不计较，随口问：“有没有人找过你做模特。”
“没有。”
“我觉得你如果当模特会大火。”她又补，“讲真，你比维密秀场的男模身材好，脸也不错。”
江樾笑了声，“我天赋异禀，唱歌一样会大火，不过我不追名利，我做音乐纯粹是因为热爱，享受它带给我的快乐。”
周京霓顺着他的话说：“既然音乐对你来说这么重要，那你不应该回美国专心学习吗，干嘛要在这儿耽搁自己，你不想未来成为一名顶流歌手吗？”
“成为顶流歌手很难吗？”江樾手上弹落烟灰，身子往后靠，手肘搁在桌子上，洒脱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我要是做到了，你答应和我在一起？”
“你恋爱脑啊？”周京霓觉得他不可救药。
江樾听着，乐了，“可能还真有点。”
“那你好好加油。”周京霓阴阳怪气他，又把话题绕回去，“所以你赶紧回美国。”
明知她在开玩笑，江樾还是说：“那你等我成为顶流歌手，在演唱会现场和你表白如何？我觉得挺浪漫。”
周京霓气得想笑，骂了他一句，见他熄灭烟，端了烟灰缸起身。
临进屋前，她还是扭头对他说：“回美国，听见没。”
“那你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我刚刚说的话。”他悠悠一笑。
“......”她骂滚，往屋里走，“等你成为顶流那天再说。”
-
沈逸退烧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周京霓。
但那会儿他感冒还没好彻底，又赶上交作业的日子，她知道后，怕他不好好休息，一边忙自己的学习，一边熬夜帮他翻译资料，当她看着满是生僻专业词汇的网站，也只是咬了咬牙，替他挑出符合要求到法律文献，又做了演讲的ppt模版一并发给他。
通宵的那两天，她困得几次都差点倒在桌子上睡着，只能用咖啡强行续精神。
一周后，沈逸的作业评分出来，他发微信问她。
【你这是花了多久做的】
她想了想，回：【没多久，很简单】
他秒回。
【呦】
【真厉害啊周杳杳，你替我拿了个最高分，你这让我觉得自己白学了】
【一个表情：比心形的小狗】
这一瞬间，她开心了一整天，听课都比以前认真，吃饭时被倪安说她是“大病痊愈后的食欲大开”，晚上十点不到她就爬上床睡觉。
那一夜，周京霓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站在路口等车，忽然看见一辆车从自己面前驶过，后排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侧脸很像沈逸，她追上去，看见车在一栋大厦前停下，男人下了车，她喊沈逸的名字，男人并没有反应，可她认不错沈逸的背影......
她跑上去拉住他。
那张脸的确是沈逸。
她欣喜又生气地问他，“你怎么不理我？”
“哪位？”他的眼神疏离又冷漠。
......
而那个人最终走了，梦也醒了。
她半睡半醒，想强迫自己回到梦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闹钟响了。
不过一个模糊的梦，让她听课走神，几次没跟上老师的讲课速度，中午吃饭时也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同学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能牵强一笑，摇头说没事，只有久久含化在嘴的面条能替她说话。
说她做了梦，梦里的场景是多年以后，喜欢的人与自己形同陌路。
喜欢的少年，忘了她是谁。
说她因为一个梦不开心吗。
周京霓没法同别人说这种听起来有点可笑的话，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再想沈逸依旧会偶尔给她分享日常，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病呻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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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京霓腿彻底好了之后，江樾连着消失了好几天，跑车都快落灰了。
没人烦的安静生活，一时让她有点不适应，甚至有点担忧江樾是不是出事了，直到倪安刷到他发的IG动态照片，她才知道。
原来江樾回美国了。
这么毫无征兆，连告别都没有。
“几千条评论，这哥们IG居然有三百多万粉丝？”倪安浏览他的历史动态，又去翻了翻他的脸书，“我去，这也有......周周，你身边的人都是这么有实力啊，不是牛津的发小就是男明星的追求者......”
听着倪安的话，周京霓尴尬的笑了笑，却还是默默拿起手机，切到IG，在搜索界面输入了“Loren Jang”。
很早以前江樾就要和她互关过，只是她当时不乐意，一是这软件她只用来和外国组员交流作业，连沈逸都没关注，二是她那会儿有点嫌江樾烦，再后来也忘了这件事。
这会儿看着他满是生活照和专辑宣传图的界面，她还觉得挺有意思，忍不住点开看起来。
最新的照片就是他回美国后发的。
照片里，他站在一台帕加尼前，单手牵着两条捷克狼犬，端咖啡的手在比耶，车顶还坐了个张扬个性的红发女孩，是尤岚，在抽烟。
再往下看。
无一不是他对音乐与生活的热爱。
与朋友在瑞士和日本北海道滑雪，在巴黎塞纳河畔看日落，登榜的音乐......他的朋友很多，每张照片里都有不同面孔。
看着江樾的过去点滴，她觉得他这样自由桀骜的人，不该属于任何人，也很难想象，他幼稚起来居然会说自己是恋爱脑。
“他回去上学了，那他那台迈凯伦还要吗？卖二手吗？”倪安在一旁问。
周京霓哭笑不得，“你自己问他。”
倪安连忙摆摆手，开始忙起来手里的活，嘴上还念念有词，“开玩笑，我就是挺羡慕他这么潇洒的生活，舍得这么贵的车放这儿落灰......话说，他这样一个人，世间难遇，周周，你就没对他心动过？”
“没有。”周京霓很坦白，“只当是朋友。”
倪安歪头一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标准很高吧。”
周京霓手上动作一滞。
她喜欢什么样的？
她喜欢的这个人，是鲜衣怒马的天之骄子，是清风霁月的盛气少年。
她喜欢的沈逸，对外人有点冷，对她的温柔面面俱到。
曾几何时，她喜欢人的标准是电视剧里又坏又帅的差生帅哥，从未想过会是沈逸，那时她与他久处两厌，讨厌他总是欺负她，争走她的第一。
可天地万物哪有不变的。
风雪会变，江川流水会变，人会变，她喜欢的人没理由地变成了沈逸。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标准的。”她笑着回答。
标准是留给不喜欢的人。
喜欢上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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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学习难度增加，和买手店的生意好起来，周京霓觉得忙碌充实的日子让时间过得格外快。
眨眼间，她结束了异国他乡的第一年。
入冬后的悉尼，风里透着潮湿的冷气。
“周周，落地先和我报平安。”倪安从后备箱搬出行李，替她拢了拢围脖，又想起周周回去的原因，把五张人民币塞到她手里，“替我给你外公和爷爷买束花。”
周京霓看着红色人民币，大概是太久不用，竟一时有些陌生，她感觉手里流淌过暖热，感动地抱住倪安，声音说不清悲喜。
“你这是哪来的人民币。”她反复摩挲钱面，仔细夹进护照里，“谢谢你倪安。”
倪安说：“过年那会的压岁钱，我爷爷这人来了国外也注重传统，非要给小辈压岁钱，但在这儿哪用得着。”
周京霓有些感动，“你居然把压岁钱给我了。”
“我爷爷和你爷爷是朋友......”倪安叹了口气，笑着推推她，“算了，没事，快进去吧，你到了和说。”
“好——”
“回来见！”
周京霓边走边回头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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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个半小时的长途飞行。
周京霓看了会书有点犯困，颠簸的气流让她睡得很浅，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中文播报，机舱内亮起灯，她缓缓摘下眼罩，向舷窗外看去。
时隔一年多。
她再见北京的第一眼 ，是深夜起落飞机的首都机场航空港。
高空俯瞰下去，灯火通明的长街，似在欢迎每个归家的游子，可她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强烈的归属感。
嗯......大概回没有人的家，总会少点期待吧。
周京霓换上之前的手机卡，推着巨大的行李箱走出机场，站在人群攒动的出口，熟悉的空气沁入胸腔。
叮。
手机忽然响了三声。
她腾出手从包里摸出来手机，清空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广告，在一众消息里点开了微信。
是沈逸。
【我这显示你的航班落地北京了】
【看到回我】
【等会有个尾号6997的手机号会打给你，我帮你约了个出租车】
周京霓来不及回消息，电话已经弹过来，她听着司机的指引，走了很多错路才终于顺着指示牌找过去。
上了车，她先给倪安报平安，接着开始回沈逸消息。
【上车了】
【你能回得来吗】
等他回复的时间里，她内心忐忑又期待，扭头看窗外舒缓紧张的心情。
周京霓决定回北京给爷爷和外公扫墓时，没想告知任何人，但凑巧姜栀和叶西禹同时联系她，问她要不要周末一起飞香港看演唱会，她便借这事问沈逸要不要去，但他说不确定，要看学校的考试安排。
这一等便是快半个月。
他学校那里迟迟未给回复。
正想着，手机响了，她低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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