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国以鲸吞之势并灭郑、陈,其兵锋与新政如同巨大的阴影,迅速笼罩在整个中原上空。
那些夹在各大国缝隙中求存的中小诸侯——如卫、鲁、徐、唐、江等,以往或依附晋、楚,或仰齐、宋鼻息,此刻才惊觉,曾经赖以维持平衡的参天大树,竟已各自凋零,或自顾不暇。
晋国深陷六卿内斗的泥潭,与燕国一战,元气大伤,智氏覆灭后,剩下的范氏、中行氏、魏氏、韩氏 ,与公室的关系愈发微妙,晋侯所能直接掌控的土地和军队已缩水至可怜境地。
秦国据守崤函之固,埋头消化征服的犬戎部落,国力日增,然秦公似乎满足于称霸西陲,对东出中原兴趣缺缺。加之中原诸侯素来轻视秦为“西陲养马之戎”,文化隔阂,交往甚少,指望秦国东出牵制汉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楚国新王初立,内部不稳,北境重镇申地易主,云梦泽精华地带沦丧,国力大挫,面对汉军在蔡地边境的咄咄逼人之势,只能采取守势,无力他顾。
齐国经历惨烈内斗,公子昭(齐侯)虽在晏氏等支持者帮助下登基,但国内人心浮动,经济受损,昔日桓公霸业已成过眼云烟,短期内再无号令诸侯、干涉外事的余力。
“天下虽大,竟无一人可制汉乎?” 这是萦绕在许多中小诸侯国君心头绝望的呐喊。
他们惊恐地发现,汉国这头闯入中原羊群的猛虎,竟暂时找不到能与之抗衡的猎手。
恐慌之下,一些靠近汉国的附庸小邦,如随、唐等,已开始悄悄派遣使者,携带重礼,前往江州,表达“恭顺”之意。
而此刻,在晋国都城绛城,深宫之中的晋侯申生与少数仍忠于公室的大夫,正在举行一场秘密而压抑的会议。宫灯摇曳,映照着众人脸上凝重与无奈交织的神情。
“君上,”一位老大夫颤巍巍地说道,“赵无恤吞并智氏故地后,势力已远超其他卿族,其兵锋直指都城,跋扈之态日甚。中行、魏、韩、范四家或与之暗通款曲,或作壁上观。公室……危若累卵啊!”
另一名较为年轻的大夫面露狠色:“必须引入外力!否则我晋国宗庙,迟早姓赵!”
“外力?楚、齐皆衰,秦不可恃,还有何人?”晋侯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
沉默片刻,那位年轻大夫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赌博的光芒:“君上,还有……汉国!”
“汉国?”晋侯瞳孔一缩,“姬长伯狼子野心,吞郑并陈,其志不小!与之结盟,岂非引狼入室?”
“君上明鉴!”年轻大夫急切地分析道,“正因汉国野心勃勃,才更需中原立足稳定。赵无恤若取代公室,以其强势,必整合晋国之力,成为汉国北上之劲敌,此非汉国所愿见。反之,若公室得存,晋国保持分裂内耗之态,则对汉国西方威胁大减,利于其专心经略中原、应对楚、齐。”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等可遣密使,向汉侯提出结盟。请汉国陈兵于晋国南部边境,对中行、魏、韩,尤其是赵氏一部形成威慑,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围攻绛城。如此,君上便可赢得喘息之机,暗中联络智氏旧部及其他对赵无恤不满的势力,重整旗鼓,甚至……借汉国之势,削弱乃至铲除赵氏!”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计划,等同于将晋国公室的存亡,寄托在刚刚崛起、野心昭彰的汉国身上,无疑是饮鸩止渴。
但在目前山穷水尽的境地之下,这似乎成了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晋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案几,目光在地图上的晋国与汉国疆域间游移。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罢了!社稷存亡之际,也顾不得许多了。就依卿之所言,选派心腹死士,持寡人密信与盟约草案,秘密出使江州,求见汉侯!记住,务必隐秘,绝不可让赵无恤等人知晓!”
与此同时,在汉国江州王宫,姬长伯与内阁重臣们,也正在研判中原的最新局势。
“王上,”一位大臣指着地图,“中原诸小邦已显畏服之态,可遣使接纳,徐徐图之。如今之心腹大患,反在北方。晋国赵氏势大,若其真能整合四卿之地,必成我北方大患。”
姬长伯目光深邃,缓缓道:“寡人亦虑此节。然晋国内部纷争,正是我可乘之机。若能助那虚弱的晋侯一把,令晋国保持眼下这四分五裂之局,对我汉国最为有利。”
仿佛是天意巧合,就在此时,近侍匆匆入内,低声禀报:“王上,宫外有晋侯密使求见,言有要事,关乎两国邦交。”
姬长伯与群臣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宣。”
汉晋联盟进行的非常顺利,只是当消息传到正在训练晋国新军的公子重耳的耳中时,公子重耳大惊失色。
公子重耳闻听此讯,如遭雷击,手中正在批阅的新军操典竹简“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他霍然起身,额角青筋跳动,几乎是低吼出声:“糊涂!此乃剜肉补疮,饮鸩止渴之计!”
他来不及更换朝服,身着训练时的轻甲,便一路疾驰,直闯晋侯申生所在的内宫。
卫士见是备受器重的王弟公子重耳,不敢强拦,只得任他闯入。
“君上!臣闻公室欲与汉国结盟,此事万万不可!”重吾甚至来不及行全礼,便急切地开口,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嘶哑。
晋侯申生与在场的几位心腹大夫皆是一怔,没料到消息竟如此快传到重耳耳中,更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
那位提出联汉之策的年轻大夫面露不豫之色:“公子何出此言?此乃解公室倒悬之危的良策!莫非公子有更好的退敌安邦之策?”
重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目光依旧灼灼,直视晋侯:“君上,诸位大夫,重耳岂不知公室危殆?赵无恤狼顾之相,人尽皆知。然,引汉国为援,无异于驱虎吞狼,而虎之凶残,更甚于狼!
他快步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汉国的疆域上:“请君上明察!汉国自崛起以来,鲸吞郑、陈,其势如疾风烈火,所图非小。姬长伯乃当世枭雄,其志岂止于区区中原一隅?他为何愿意相助公室?绝非出于仁义,而是因为我晋国分裂内耗,符合汉国最大利益!”
“今日他陈兵边境,或可暂慑赵氏,使我等得以喘息。然,请神容易送神难!汉军一旦踏入晋土,岂会甘愿只为威慑?他们必以此为楔子,逐步渗透,干涉内政。届时,我晋国事务,皆需看江州脸色,公室威严何在?晋国社稷何存?”
那位年轻大夫反驳道:“公子未免危言耸听!此乃权宜之计,待公室借助汉势铲除赵氏,重整旗鼓,自可再图将来……”
“将来?”重耳痛心疾首地打断他,“与汉国合作,如同与虎谋皮!汉国绝不会坐视一个统一强大的晋国出现。他们只会不断扶持一方,打压另一方,甚至可能故意维持赵氏等卿族的部分力量,使其与公室长期对抗,互相消耗,直至晋国彻底油尽灯枯,届时汉国便可兵不血刃,坐收渔利!君上,姬长伯要的不是一个盟友,而是一个可以被慢慢蚕食、最终完全吞并的虚弱晋国啊!”
他转向晋侯,单膝跪地,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凉:“君上,赵氏之患,乃内疾,虽凶险,尚可依靠晋国自身之力,联络忠臣,积蓄力量,徐图解决。而汉国之患,乃外邪,一旦侵入肺腑,则国祚倾覆,宗庙不保!望君上三思,立即终止与汉国之盟约,紧闭国门,整军经武,方是保全社稷之正道!切不可因一时之困,而遗祸万年!”
宫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晋侯申生脸上阴晴不定,重耳的话像重锤般敲击在他的心头。
他何尝不知与汉国合作的风险?只是在绝望之中,看到一丝光亮,便忍不住想抓住。
如今重耳将这光亮下的深渊指给他看,让他再度陷入了巨大的彷徨与挣扎。
一边是近在咫尺、咄咄逼人的赵氏威胁,一边是远虑深重、引狼入室的亡国风险。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袍袖,骨节发白,良久,才用一种极度疲惫的声音缓缓道:“重耳……你的意思,寡人明白了。然……使者已派,盟约或将达成。此时反悔,岂非立得罪于汉国?况且……若无汉国牵制,赵无恤的兵锋,眼下又当如何应对?”
重耳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君上,即便盟约已成,亦未公诸于世,尚有转圜余地。可急令使者拖延,或修改条款,增加对汉国的限制。至于赵氏……臣愿率新军死守绛城,同时加紧联络智氏余脉及其他对赵无恤不满的势力。赵氏虽强,亦非铁板一块,只要公室展现出决死一战的意志,内部必有变数!纵使……纵使最终不敌,我晋国公室也应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堂堂正正,而非在引狼入室的屈辱中慢性死亡!”
晋侯看着眼前这位年轻而刚毅的弟弟,他眼中那种近乎执拗的坚持和对晋国未来的深切忧虑,让申生那颗被恐惧和无奈占据的心,似乎找回了一丝力量与清明。
是继续那饮鸩止渴的危险联盟,还是采纳重耳之策,依靠自身进行一场胜算渺茫的豪赌?
晋国的命运,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重耳!”
“臣弟,在!”
“与汉国联盟一事,我便全权交给你处置!晋国王室,尽皆仰仗你了!”晋侯申生走下王榻,走到重耳身边将他扶起。
两人手紧紧握在一起。
公子重耳闻言,浑身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无比的坚定与决绝。
他紧紧握住兄长的手,沉声道:“臣弟领命!必不负君上所托,为我晋国社稷,争一线生机!”
他深知时间紧迫,汉国使者或许已在路上,赵无恤的耳目也可能察觉宫中的异动。
重耳立刻起身,向晋侯与几位大夫肃然一揖:“事急从权,请君上即刻授予臣弟全权符节与手令,并请诸位大夫助我。”
得到授权后,重耳雷厉风行,首先下令封锁消息,严密封锁刚才议事的宫殿,所有知情者暂不得外出,以防走漏风声。
接着,他派出绝对忠诚的心腹死士,携带晋侯新的密令,以最快速度追回此前派往江州的密使,若追不及,则不惜一切代价在密使见到汉侯前将其拦截,夺回盟约草案。
与此同时,重耳并未完全放弃“外力”,但他的方向与之前截然不同。
他亲自修书数封,以晋国公室的名义,派密使分别前往魏氏、韩氏、范氏、中行氏以及智氏残存的势力。
给各家的信中,他并未乞求,而是冷静分析利害:“赵氏势大,今日可逼公室,他日便可并诸位。唇亡齿寒,公室若倾,诸位能独善其身否?汉国虎视在侧,若借援公室之名入境,届时晋国山河变色,岂有卿族立锥之地?唯今之计,公室愿与诸位捐弃前嫌,共抗强赵,亦同御外侮。” 他试图利用卿族之间的矛盾以及对汉国的忌惮,为公室争取潜在的支持者,哪怕只是让他们在赵氏动手时保持中立。
给智氏旧部的信则更显悲怆与激励,许诺若助公室平定赵氏,必为其正名,归还部分故土,激发其复仇之心。
处理完这些,重耳披甲执锐,直奔他呕心沥血训练的新军大营。
他知道,无论外交如何纵横捭阖,最终能依靠的,还是手中的力量。
他必须在新军中进一步巩固权威,清除可能存在的赵氏眼线,并将局势的严峻性告知中层将领,激发他们的忠君爱国之心,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就在重耳为挽救晋国命运而奔走时,汉国江州王宫内,气氛却有些微妙。
汉侯姬长伯看着手中由边境细作传来的、关于晋国都城绛城似乎有异常调动的模糊情报,再结合晋侯密使迟迟未正式呈递国书(已被重耳派的人成功拦截),他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冷冽。
“看来,我们的晋侯朋友,或者是他身边有了明白人,后悔了。”姬长伯的语气平淡,却让殿中的几位重臣感到一股寒意。
“王上,晋人反复,不识抬举。既然其公室畏缩,不如转而联络赵氏?赵无恤野心勃勃,或可为我所用。”一位将领模样的大臣提议道。
姬长伯缓缓摇头,手指轻敲地图上的晋国:“赵无恤,枭雄也,与之合作,如同驯养猛虎,稍有不慎反受其噬。且其若得我助而迅速统一晋国,必成心腹大患。晋国公室虽弱,却是正统所在,有其存在,晋国便难归一统。”
他沉吟片刻,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晋侯既然派了使者,又心生悔意,这正好。传令边境,加强巡弋,做出随时可介入的姿态,但暂不越境。同时,设法让赵无恤知道,晋侯曾试图与我结盟以对付他。”
“王上的意思是?”
“施加压力,又留有余地。让晋国内部的矛盾更加激化。晋公室在恐惧中会更依赖可能的外援,赵氏在猜忌下可能会加快动作。他们斗得越狠,内耗越甚,对我汉国未来北上,便越是有利。”
姬长伯随意的抬起头,眺望殿外远方的目光仿佛已穿透宫殿,看到了晋国上空逐渐凝聚的、更浓重的战云,“我们要做的,是耐心等待,在最恰当的时机,落下最关键的一子。至于这个公子重耳……倒是个人物,可惜,生错了地方。”
姬长伯的计策很快起到了效果。
赵无恤很快得知了晋侯试图引汉兵入晋的消息,勃然大怒的同时,也感到了强烈的紧迫感。
他虽不相信汉国会真心帮助公室,但此举无疑触犯了他的底线,也让他担心夜长梦多。
“申生无能,竟行此引狼入室之举!还有那个公子重耳,近日动作频频,联络魏、韩、范、中行,整顿新军,看来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了。”赵无恤召集麾下谋士将领,眼中杀机毕露,“不能再等了!必须趁其羽翼未丰,汉军尚未真正介入之前,解决公室!”
赵国国内调动频繁,显然公室的行为让赵无恤感到了危机,晋国战争的阴云,沉沉地压向了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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