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风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其貌不扬的宫女。
他实在不愿打击她的信心，但她那异想天开的模样，和王瑶天真地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某些规则一样，令人不禁心生敬意。
身为男子，李临风比女子拥有更多先天优势，地位也更高，这让他注定无法对女子的遭遇感同身受。
然而，先是王瑶，然后是王瑶身边的贴身宫女们，再到自己的亲娘苏蓉……
这些女人自从接触了王瑶之后，仿佛都发生了本质的蜕变。
一个下人，竟然敢梦想成为女将军？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还有那些被王瑶安排去当医女的宫女们，将来真的有贵人找她们看病吗？
……
李临风的思绪转到了自己的亲娘苏蓉身上。
自从上次苏蓉回到太傅府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他的父亲。
分家后，李临风原本还担心苏蓉会沉不住气，想要和李太傅重归于好。
但现在看来，他确实小看了苏蓉。
苏蓉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都待在自己的芙蓉园里，修身养性，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然而，下人们都说，夫人现在每天吃得香、睡得好。
反而是李临风自己，总感觉生活中少了点什么。
以前，苏蓉总是对他嘘寒问暖，将他的所有需求都放在第一位。
但现在，哪怕他主动去找苏蓉，给她请安，苏蓉的态度也始终淡淡的，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对他付出全部。
起先，李临风对苏蓉心生怨念，责怪她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但后来，当他冷静下来后，李临风从疑惑不解到逐渐开始站在苏蓉的立场思考。
王瑶说苏蓉那天差点死在家庵，经历过那样的凶险，苏蓉发生一些变化也情有可原。
而他作为嫡长子，事先的计划将苏蓉蒙在鼓里，害得苏蓉遭受了身心的创伤，苏蓉一时不愿原谅他，他也确实不该和她计较。
时间或许会淡化一切怨念，但也可能将他们的亲情一并冲淡。
苏蓉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把李太傅和他放在眼里，她开始以自己为中心生活，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有滋味。
反而是李临风自己……
他一路追到这里来，原本以为可以死皮赖脸地和王瑶破镜重圆。
没想到，如今却接二连三地被王瑶，也被她身边的宫女所震惊。
她仿佛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
可以让她身边原本过得不好的女子们走出阴霾，或洒脱，或找到自己真正活下去的意义。
除了那个姚木媛，那是郑青云太过心狠，王瑶大概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想起王瑶怀着身孕还如此奔波，正如李临风所预料的，郑青云在王瑶心中已经彻底洗不白了，他与王瑶再也不可能了。
唯一比郑青云情况稍好一些的是，李临风自己没有真正酿出人命。
否则，王瑶定然不会和他多说一个字。
李临风想，他与郑青云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哪怕算计什么，也不会让自己的双手真正染上鲜血。
比如说他算计沈家嫡女的婚事，沈瑶虽然被沈家放弃了，但大概还不至于会保不住性命。
再说，沈瑶若是真的出事，那也与他毫不相干。
……
沈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堂堂尚书府嫡女，自幼被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贵女，如今竟会落到如此境地。
那日，小翠一去不返，她便彻底放弃了求生的念头，原以为终于可以解脱了。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小翠那个傻丫头，竟然会委身于一个下人，还把自己送给她的金饰给了那人，只为了请一个郎中来为她诊治。
可她没想到，小翠更没想到，那郎中竟会趁她病重之际，对她做出轻薄之举……
当房门被踹开，她与那郎中在榻上的情景被当众撞破时，沈瑶的心中涌起了与新婚之夜被夫君李流云质问为何没有落红时一样的绝望。
小翠为了救她，不惜一切代价，结果却什么也没能改变。
她这一生，真的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继续活着，不过是生不如死。
她不该奢望奇迹会发生，不该奢望自己还有逆天改命的可能……
看吧，那些人的目光如芒在背，仿佛她是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
沈瑶的耳朵嗡嗡作响，喉头泛起血腥气，只听到高夫人尖声怒喝：“沈瑶，你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真是丢人现眼，多让你留在太傅府一天都脏了我们的地儿！来人，把她带出去发卖了！”
“高夫人，我们小姐是尚书府嫡女，是以正妻的身份嫁进来的，您不能发卖我们家小姐……”小翠冲过去，挡在沈瑶面前。
这个傻丫头，为了帮沈瑶，自己都被糟蹋了，结果却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她竟然试图和已经认定了沈瑶罪行的高夫人讲道理。
沈瑶心中悲凉，她知道，在这些人眼里，自己早已被定罪，无论小翠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她更知道，小翠的付出和牺牲，真的白费了。
她看着小翠，心中充满了愧疚和绝望。
小翠分明只是她的丫鬟，与她一起长大，但她对小翠也仅仅只是不打不骂而已。
可与自己有着骨肉亲情的父母放弃了她，而在她身陷囹圄再无翻身余地的时候，却是这个贴身丫鬟为她拼命。
小翠的勇敢和忠诚，让她更加让她愧疚。
她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再承受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只会让小翠和自己都陷入更深的绝望。
沈瑶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她希望小翠不要再为了她做无谓的牺牲。
沈瑶深吸一口气。
她要结束这一切，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住最后一丝尊严。
沈瑶睁开眼睛，目光看向高夫人，声音沙哑却透着决绝：“高夫人，不要为难小翠，她不是李府的下人，是自由之身，请你放她离开，你想发落我，我不会抵抗。”
她踉跄着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挺直了脊梁，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骄傲的尚书府嫡女。
她一步步摇摇欲坠的向外走去，分明头重脚轻，走的极其不稳，可她的每一步却又让人感觉走得坚定而决绝。
小翠见状，慌忙想要拉住她，却被沈瑶轻轻推开。
她看着小翠，眼泪流了下来：“小翠，谢谢你在我人生最后的时刻能如此真心对我，可惜，我回报不了你的恩情，若是你继续待在我身边，你也会有无尽的麻烦的，快离开吧，我已经认命了。”
沈瑶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未知的命运。
但她更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做的选择。
若是死都是一种奢侈的话，留在这太傅府，和被发卖去别的地方，并无差别。
往后的沈瑶，再也不能活的像个人的模样，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几个仆妇上来将沈瑶架着走出太傅府的大门，阳光刺眼，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她抬头望向天空，心中默默道：“再见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我沈瑶了。”
沈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留下的，只有小翠的哭声和众人鄙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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