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长安城的热浪依旧不减。
柳叶看着外面刺眼的日头,只想抱着冰盆在府里躺尸。
马车驶向城南的牛头寺。
比起城里那些香火鼎盛的大庙,牛头寺显得清幽许多,掩映在一片葱郁的古树之中。
寺门不大,青石台阶被岁月磨得光滑,透着一股子沉稳劲儿。
一进寺门,那股子城里的燥热仿佛被隔开了些,绿荫匝地,蝉鸣反而衬得环境更显宁静,连空气都带着点草木的清气。
道宣和尚早已候在门口,今日他脸上那股子惯常的倨傲收敛了不少,换上了几分客气,甚至可以说有点殷勤,他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驸马爷,长公主殿下一路辛苦。”
“家师已在禅院等候,特命贫僧先引诸位在寺中略作游览。”
柳叶心里嘀咕。
这老道宣,今天倒是转性了。
他牵着有点好奇张望的小囡囡,李青竹抱着欢欢,奶娘抱着宁宁,韦檀儿跟在后面,一行人跟着道宣往里走。
道宣当起导游来,倒是比柳叶预想的称职。
他引着众人避开正殿前忙着布置法会场地的人流,沿着一条卵石小径往寺后走。
“敝寺虽不如荐福寺那般宏伟,但也有些年头了,这后山,是寺里最清凉的去处。”
他指着路旁几株形态古拙的老柏树。
“这几株柏树,据传是前隋所植,见证了长安几度兴衰。”
小径蜿蜒,穿过一片小小的竹林,竹叶沙沙作响,更添凉意。
尽头豁然开朗,是一方小小的放生池。
池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悠闲地游弋。
池边有座小小的石亭,亭角挂着铜铃,风过时发出清脆悠远的叮当声。
“这地方不错,比外面凉快多了。”
柳叶由衷赞了一句,觉得这趟出门似乎也没那么亏了。
小囡囡更是兴奋,趴在池边栏杆上,指着水里的鱼:“爹!娘!看!红鱼鱼!好大!”
欢欢和宁宁也被吸引,咿咿呀呀地指着水面。
道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此处名为‘清凉境’,是家师平日静坐参禅之所,夏日里,便是寺中最惬意的去处。”
在“清凉境”稍作停留,道宣便引着众人往禅院走去。
禅院更加僻静,院中几丛修竹,一架紫藤,下面放着几个蒲团和一张矮几,收拾得干净利落,智首禅师已坐在一个蒲团上,依旧是昨日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僧袍,身形瘦小,但精神矍铄。
他见众人进来,缓缓起身,目光温和地扫过,最后落在了被李青竹牵着的小囡囡身上。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一路辛苦,请坐。”
智首禅师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的目光尤其在小囡囡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含着笑意,微微颔首。
众人依言在蒲团上坐下。
小沙弥奉上清茶,茶汤清亮,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小郡主...”
智首禅师看向小囡囡,语气慈祥。
“昨日街市匆匆一面,老衲观你眉目清朗,眼神灵动,小小年纪便知布施善念,心性纯良,实在难得。”
小囡囡被老和尚看得有点害羞,往李青竹身边缩了缩,小声说:“谢谢老爷爷。”
李青竹轻抚女儿的头,微笑道:“小女顽劣,当不得禅师如此赞誉。”
智首禅师摇摇头道:“非是赞誉,老衲只是如实而言。”
“此等灵秀根性,乃是天生福泽,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柳叶和李青竹。
“世间福泽,犹如池中之月,易生波澜。”
“老衲今日邀诸位前来,便是想为几位小施主诵持一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祈愿佛光加被,消灾延寿,平安顺遂,福慧增长。”
柳叶对祈福本身兴趣不大,但看李青竹一脸虔诚,小囡囡也好奇地看着老和尚,便点点头。
“有劳禅师费心。”
智首禅师不再多言,示意众人安静。
他闭上双目,双手结印,口中开始低声诵念经文。
起初是陌生的经文,后来渐渐熟悉,是祈求平安健康的内容。
柳叶听着听着,心思有点飘。
他琢磨着这老和尚看着干瘦,中气倒是挺足,念了这么久也不见累。
偷偷观察李青竹,见她闭目凝神,十分专注。
再看看怀里的小囡囡,小家伙居然也安安静静地坐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和尚,似乎被那平和的声音吸引了。
经文声持续了约莫一刻钟。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禅院中仿佛还残留着一种安详的余韵。
智首禅师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扫过几个孩子,最后落在小囡囡脸上,轻轻点了点头。
“愿以此功德,回向诸位小施主。”他合十说道。
祈福结束,又在寺中用了顿颇为精致的素斋。
智首禅师话不多,但态度始终温和,偶尔与李青竹谈论些佛门典故,也浅显易懂。
柳叶对素斋的味道表示认可,尤其一道用山菌和豆腐做的羹汤,鲜香爽口,让他多喝了一碗,席间,小囡囡大概是跟老和尚熟悉了些,还好奇地问了他昨天为什么只用她给的两文钱买馒头。
智首禅师笑了笑,只简单地回答道:“心安。”
...
离开牛头寺时,已是午后。
道宣一路将柳叶一家送至寺门外。
道宣回到禅院时,智首禅师依旧坐在那个蒲团上,望着放生池的方向出神。
“师父,驸马一家已送走了。”道宣恭敬地说。
智首禅师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道宣:“嗯。”
道宣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弟子观您今日对柳家小郡主似乎格外看重?那驸马虽富可敌国,权势熏天,但其人似乎并不笃信佛法,行事更近商贾之道,您为何……”
智首禅师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竹林,看到了更深远的地方。
“道宣。”
“你看人,只看其表,只看其行。”
“驸马其人,心思玲珑,手段非凡,其行虽近商贾,其志却未必只在铜臭。”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至于那柳家小囡囡,灵秀天成,心性纯善,更难得的是,其运如云中龙影,隐有紫气相伴。”
“老衲活了这把年纪,如此命格,亦属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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