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矿前的更衣室里，依旧是闹哄哄一片。
在这间充满汗臭与灰尘的大屋，工人们总是一边套上工作服，一边交换各自的八卦传闻。
但今天的气氛显然不太一样，随着交流的深入，空气里开始弥漫着压抑的愤怒。
周方才走到自己的衣柜前，就看见阿皮脸色铁青地站在那儿。
“皮哥，发生什么事了？”
阿皮看了周方一眼，拉开衣柜门，还没把工作服拿出来，又将衣柜给重新关上。
“我问你，那天你找到朱班，有没有看清楚他身上的伤势？”
周方自然能感觉到不对劲，想了想，语气里透着谨慎道：
“皮哥，坑道里头乌漆麻黑的，很难去注意这些细节。”
阿皮深吸口气，没有做声。
周方追问道：“皮哥，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朱领班的伤势恶化了？”
阿皮摇摇头：“那倒没有，朱领班的情况都差不多，就是没有醒来。”
“那你为什么这样问我？”
阿皮眼中出现少有的狠戾之色：
“昨天从医务所里传出消息。朱班被送回地面后，医务所第一时间做了检查。当时就有发现，他身上有老式机械枪留下的伤口。不只如此，他的指甲里也检测到其他人的皮肤组织。”
周方倒是清楚，机械枪就是前世熟悉的那种火药击发的枪械。
因为源晶矿的特性，矿区的保安都没有配备此时通用的电磁枪。
周方有些不解：
“朱领班都被救出来多久了，怎么会到昨天才突然流出消息？”
阿皮冷哼一声：
“这还用说，当然是有人刻意隐瞒，直到昨天有知情者看不下去，终于忍不住说出实情。”
周方想了下，若要这么解释，自然也算能说的过去。
但他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此时泄露这种消息的目的会是什么？
这时高明走到两人身边，低声道：
“刚才我听到几个兄弟在聊，他们说朱班失踪那天，曾经见到几个中介工在井口附近鬼鬼祟祟的。”
阿皮的双眼立刻喷出火来，转身瞪着高明：“是谁？是哪几个中介工？”
高明摇摇头：“他们说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已经记不得长相了。”
周方扬起眉毛，心想这理由未免也太过敷衍，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都不至于会相信这种鬼话。
结果阿皮并不这么想，只见他咬着牙道：
“不管那几个人是谁，先找出来问清楚再说。绝对不能让凶手在暗地里逍遥自在。”
周方惊讶地望向阿皮，想劝他冷静一点，先别妄下断论，但又明白此时不论说什么多半都起不了作用。
高明又说道：
“我看那些调查组的警备员就是来做做样子的。矿区的领导以为这样做能堵上兄弟们的嘴巴，让咱们乖乖回去干活。”
周方脑中一闪，突然明白为何那些人选择此时泄露这个消息。
想起前两天在保卫处和西多副处长的对话，既然知道调查组怀疑他们盗卖源晶矿，自然也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挑起中介工与其他矿工的矛盾，在矿区里制造纷乱，的确是转移焦点的一步好棋。
不论警备队相信与否，总是得花时间与精力去调查情况的。
说起来，朴秀锡安排调查组就是为了平息矿区的矛盾，现在看来，事情的走向倒有可能会事与愿违了。
不过周方打死也不相信，这样的计谋会是西多能想出来的。
运输队也好，保卫处也罢，他们背后自然还有运筹帷幄的人士存在。周方并不怀疑，那人起码也得是个矿区的高层才行。
周方换好工作服，随着矿工队伍进入会议室。
乌压压几百人各自坐好。
郑领班站在讲台上，表情虽然平静如常，但许多人都看的出来，这位中介工领班眼中压抑不住的愤怒与烦躁。
他肯定也听到四下流传的消息，但愤怒的原因自然与阿皮这些正编工截然相反。
作为中介工的代表，此刻心情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照周方猜想，郑班也许会认为，这个消息就是为了打击中介工而被刻意捏造出来。
情况会演变成眼前这般，确是周方始料未及的。
工人到齐后，郑领班照例宣讲了一遍公司的安全准则，然后就是报告昨日的工作产量以及是否发生任何事故。
“最后告诉大伙，公司发下通知，从今天开始，每个工作面都要定期留下样本，汇整后送到实验室去。”
下面的工人们交头接耳，大多在抱怨为此增加的工作量。
郑领班接着道：
“班里需要找位兄弟负责这个工作，下班后多跑一趟实验室。有没有兄弟自愿的？”
台下没人应承。
从工作楼到实验室的路程不近，这一趟来回最少也是一个小时。
若是在上班时间干这活也就罢了，现在却偏要占用工人下班后的时间，那自然无人想干。
周方悄悄往左右看了看。
他自然是心中大喜，非揽下这份工作不可，但偏偏又不能表现得过于积极。
要是让郑领班看出他对这份苦差事格外上心，那就别想得偿所愿了。
好一会儿过去，会议室里依旧保持静默，郑领班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周方看时机也差不多了，正要起身，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郑领班的目光却突然朝他射来。
周方心中一跳，难道这家伙会心电感应？
只见郑领班伸手往周方一指，工人们便齐刷刷扭头看向周方。
周方头皮有些发麻，猜不出郑领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郑领班淡淡道：“周方，这个工作就交给你了，有没有问题？”
此刻，周方的愕然倒是毫不掩饰地表露无遗了。
下一刻，周方心中狂喜，但脸上可不敢泄露半点心意出来。
此时阿皮几人则面露怒色，眼看就要立刻发作。
周方可不想让阿皮等人坏了好事，不再迟疑，霍然起身，在脸上挤出勉为其难的表情道：
“我知道了，郑班，那就交给我来做吧。”
下了班后，周方换下脏兮兮的工作服，草草洗过身体，然后就匆忙离开工作楼。
今天是改作夜班的第一天。
回到宿舍区时，明亮的太阳已经斜挂天边，和煦的阳光将整片矿区照的亮晃晃的。
贺平安依旧上的依旧是午班，此时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周方从衣柜里取出手机，静悄悄地离开房间，走上了屋顶天台。
阿格娃很快就接了电话。
“什么事一大早打给我？”
“长官，你们麻烦大了。”
周方把听到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阿格娃在电话那头一声不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带福身上真有枪伤吗？”
“我不清楚。”
周方一愣道：“什么叫做你不清楚？”
阿格娃解释道：
“从我拿到的医疗记录来看，朱带福身上并没有枪伤。不过我怀疑事实可能并非如此。我觉得，最好的谣言并非假话，而是半真半假。”
“你认为朱带福身上可能真的有枪伤？”
“对，只不过凶手不一定是那些中介工。”
周方想了想，觉得阿格娃的推测不无道理。毕竟这种事只要调查组亲自去核实一下，想要蒙混过关可没那么容易。
“你会改变调查方向吗？”
阿格娃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或许会。”
“你想麻痹那些人？”
“不然又能如何，我查过运输队的出车资料，独眼龙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车了，目前也难有进展。现在既然被你出卖给他们了，倒不如顺势而为。”
周方微微一笑，这女人比他预料的要聪明的多。
阿格娃这时又道：“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
“我没忘，以后被抓的话，记得别把我供出来就行。”
阿格娃沉默半响，有些好奇道：“你似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周方哈哈笑道：“能为长官效劳，这可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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