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醒之后的第十年，寒铁城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
至少对寒铁城来说，是很隆重的。
我是齐铁飞临终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齐铁飞的城主府，很小，就是个双层的小楼，面积比寻常人家大不了多少。
有没有丫鬟侍女之类的下人，除了我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发现。
前一天晚上，齐铁飞从我书塾之中离开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身上的腐朽之气更重了。
寻常修士根本活不到现在，可是齐铁飞却硬生生多坚持了上百年。
我明白齐铁飞这天晚上已经心有死志。
临走前一天，齐铁飞终于肯坐下细细与我品茶。
平日里嫌我的茶又苦又涩，那天仿佛是在喝琼浆玉露，一杯又一杯。
平日里隔三差五就会提上一嘴齐远山，那天，却一个字都没有说起过。
我很是沉默，齐铁飞喝着我的茶，我喝着齐铁飞的酒。
“齐铁飞啊，你这酒不如我一位老友的烈。”
齐铁飞咧嘴笑着，满口的牙已经没剩几颗。
“长明啊，你这茶......好喝啊哈哈”
思绪渐渐飘远..........
光界的这座小城，白绫飘了三年。
万家灯火，照常亮起。
何时会多一家，何时会少一家。
多一家不会让灯火照亮的夜空更亮一点，少一家也不会让夜空黯淡几分。
明亮或黯淡，只会在人们的眼中闪烁。
三百年后，寒铁城中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齐铁飞的样子了。
只会在我这里，从史书中看到。
曾有位守护寒铁城千年的城主，寿终正寝。
此后，寒铁城中也不会再有城主了。
齐家世世代代掌管的寒铁城，终是在齐远山这里断了。
我依旧坐在书塾之中。
寒铁城中，不老的教书先生，依旧在。
品着茶，看着书。
此时夜已深，可是我睡不着，也不能睡。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寒铁城一隅寂静。
“进来吧，门没关。”
可是却并未有人进来。
我也不着急，继续低头看书。
似乎过了很久。
我的余光看见一团蜷缩的身影，待在一个尘封数百年的角落。
我微不可察的一叹：
“天黑了，终于回家了。”
我将手中的书放下，折出一道折痕，合上了书。
摇曳的烛光，将我的影子投在了齐远山的身上。
齐远山高大的身影此刻蜷缩着，显得小小的一团，被我的影子完全遮住。
“师父，这条路，能走到终点吗？”
齐远山压抑的声音传出，显得很平静。
我尽量温和的笑道：
“所有人都能走到终点，只不过路不同而已。”
片刻后，齐远山沉默的站起身来，眼睛已经被魔纹占据了全部。
下一刻，他缓缓抱住了我。
比我高一点点的齐远山，却显得有些弱小。
“师父，我想看一眼父亲。”
“去吧，你父亲等了你很久。”
松开我之后，齐远山却没有立刻走掉，而是笑了笑道：
“好久没有回家睡觉了，先睡个好觉。”齐远山轻轻点头，用力呼吸了两口气，随后走进那间尘封的房间。
我笑着，看着齐远山走进了角落那间小小的房间。
而我重新落座，打开壶盖，微弱的热气丝丝缕缕。
翻开书，抚平刚刚的折痕，继续看了起来。
很快，微弱的鼾声从没有关严的房门内传出。
并没有打扰到我。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身后房门的缝隙变大，随后齐远山从房间里面走出。
看着大堂里面依旧在看着书的我，蒙蒙的天光，和摇曳的烛光交相辉映，我的脸一半温暖，一半清冷。
齐远山坐到了我身旁，看向了我手中的书。
我自顾自的看着，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
书中是一个民间志怪小说，讲述了一个凡人和女鬼的人鬼殊途的爱情。
看了一会儿，齐远山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自然，躲开了视线，看向一旁。
此刻我的轻笑声传来：
“不继续看了吗？这小说挺好看的。”
齐远山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道：
“是挺好看的。”
我目光依旧放在书上，似笑非笑道：
“我说的是小说，你说的是什么？”
齐远山叹道：
“我以为我瞒的足够好了。”
我哑然失笑，连青稞都知道了，真的是在瞒吗？
见我只是笑，没有说话，齐远山有些忐忑。
我终于把目光从书上收回，转而投向了齐远山。
齐远山心脏不争气的猛烈跳动起来。
“但凭师父做主！”
“你的所有决定，只能由你自己做主。”
齐远山呼吸有些不畅，他有些不确定道：
“那师父不反对吗？”
我有些好笑：
“我并没有资格反对，只有你自己有资格。”
齐远山有些不明白。
“你可知她修炼的什么功法？”
“知道。”
“你可知她的身份？”
“知道...”
“你可知...可有未来？”
“........”
我看着齐远山慢慢低下了的头，叹了一口气。
这是齐远山的头抬起。
“我在劝她改修功法。”
闻言，我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问道：
“那她若是让你转修呢？”
齐远山不说话了。
我摇摇头：
“所有人走的路都会有一个不得不走的理由，你有，她也有，天下众生都有。”
齐远山目光有些黯淡，像孩子一般，语气低落：
“那这条路，能走吗？”
我伸手拍了拍齐远山的肩膀，笑道：
“我哪里知道，你不妨试试看。”
齐远山听后，目光重新变得亮起来。
我摆了摆手道：
“你应该还有要做的事吧，先去做吧。”
齐远山目光有些发怔，张了张嘴，又闭上。
“你在怕什么？我一直在这里。”
听到我的话，齐远山这才点头，看了看我，随后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齐远山再次转头看着我，我没有看他，而是重新低头看起了书。
“吱—”
木门被推开，发出一声噪音。
齐远山身形一闪，向着城外飞去。
就在这时，一个轻轻的声音从城中传出，落在齐远山的耳中：
“远山，天黑记得回家。”
齐远山转头，却只看见一株六叶草向自己飞来。
齐远山停下，伸出双手接过六叶草。
良久，才用力吸了吸鼻子，将六叶草放进怀中，紧贴着皮肤。
随后，在半空中，朝着城中那座书塾，重重跪下，三跪九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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