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让云方的贸易愈发蓬勃，似乎所有气运都流转了起来。果如文阿娇所言，前来聘请译者的人几乎要踩烂了南宫家的门槛。看着邠王与王妃和睦，南宫覆自然也有了离开王府另谋出路的心思；可邠王始终态度暧昧，南宫覆便不好再提请辞之事。
正所谓树大招风，云方的热闹在朝堂中人眼中可就变了颜色。流言蜚语不免传进崇明帝的耳朵，他思来想去，还是派人把刘一清从皇后陵叫了回来。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起来说话。”
“谢皇上。”
不怎么明亮的火烛在殿中闪烁，正如一清悬着的心无法安定。
“昨天夜里先皇太后给朕托梦，说你伴她一年多，伺候得很是周到。可见你一片孝心，朕要重重赏你。”
“皇上……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一清佝偻着身子，低头时乌纱下的银丝将烛光反射，晃到了崇明帝的眼睛。
“你上前些。”崇明帝伸手招呼他。一清挪了几步，崇明帝摘掉眼镜，又道：“把帽子摘了。”一清又脱帽。“你怎么……头发都白了？”崇明帝惊呼。
“呃……奴婢命浅福薄，早生华发。”若不是崇明帝提起，一清自己早忘了这档子事。
“嗯哼……”崇明帝撇撇嘴，“你还愿意继续侍候先皇太后么？”
“愿意！”一清自从接到入宫的圣旨，就料到皇上会这么问他。尽管他无比想出宫，还是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愿意二字。“承蒙先皇太后不嫌弃奴婢粗笨，奴婢愿一辈子侍候太后；等奴婢入土，也希望能在那边继续侍候太后。侍候太后是奴婢的福气。”
“也难得你有这片心。太多人坐过高位，就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你与他们不同，从太监的位置上下来，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态，难怪以前邠王那么喜欢你。”
“奴婢不敢……”
“你还愿意回到邠王身边吗？”
此时彼时，邠王的境遇跟以前有着天壤之别。良禽择木而栖，如果这时候再回到邠王身边，岂不是愚忠？这个道理一清明白，崇明帝更明白。崇明帝明知故问，分明在试探一清的态度。“不愿意。”一清摇摇头。
“哦？那看来，你还是更愿意待在皇后陵。”
“是。”一清知道比起是否忠诚，崇明帝更在意一个人是否聪明。崇明帝表面上在极力地表现自己与邠王兄弟一心，可做的事却处处在掀邠王的逆鳞。
“为什么？你毕竟伺候过邠王那么多年。”
“奴婢不敢忘恩，心中自然是惦念邠王的。所以奴婢当时才犯下大错，写了那封信。没想到此举却弄巧成拙，伤了皇上和邠王的心。奴婢是个糊涂人，自断了邠王对奴婢的信任。邠王不想再见奴婢，那么奴婢远离邠王、伺候好先皇太后，就是对他最大的忠了。”
“唉，行啦。”皇上让小内侍给一清上座，“朕打算修葺皇后陵，你也不必留在那里盯梢了。有个差使，朕思来想去只有你去办最合适。据户部上奏，邠王和亲之后云方商贸繁荣，按照这个趋势今年云方的商税可以较往年增加四倍。这是莫大的喜事啊，朕决定要好好犒赏邠王，给他赏些云方没有的东西。什么倻俪参、一和酒、叶刹进贡的那把弯弓；哦，笔墨纸砚，他不是爱画画吗？他给朕送的那幅画，你抽空也去看看。反正让内官监去准备吧，等准备好了你和洪宝禄一起带去邠王府。”
“洪公公？”洪宝禄是司礼监最年长的秉笔太监，更兼内厂总管。一清没想到为了这件事崇明帝会动用到他，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皇上是要派内厂的人押送赏物？”
“厂卫和禁军朕都会派。对了，朕已经把你的官职和俸禄恢复了。你最后去跟先皇太后道个别，明天开始不用去皇后陵了，回宫来吧。”
“微臣……谢主隆恩！”
“啊……还有件事，朕差点忘了。”崇明帝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带句话给邠王，就说让他不要忘记皇子家训，皇家不能有蛮夷血统的后人。他想纳侧妃跟朕说就是了。”
到这时一清才明白崇明帝真正的用意，赏赐物件是假，不让夷妃留后才是真。明白了皇上所想，他心里隐约有了底。“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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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了四月有余。快到塔支时，刘一清忧思难耐，向洪公公告了别；只身一人先行一步，提前三日便到塔支城下。眼见要进城，他却迟疑了，不由得拉紧马缰，让马儿慢下来。
“虽然早给南宫寄了信，可见到王爷我该说些什么呢？”回想起自己和邠王离别那刻，邠王说出的字字扎心的话语，一清的热情瞬间消散殆尽。“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但是……唉……”
他正在出神，城中却出来骑马的一人，与他擦肩而过。那人走过去数尺，又停下来回头瞧瞧一清；但是似乎犹豫不决，欲走不走。一清回过神来，也觉得那人面善。回首望去，二人正对上眼。
“南宫？”一清喜出望外，尽管多年未见，他还是将故友一眼认出。
“一清？真的是你？一清！”南宫覆跳下马，向一清奔来。
二人互相搭着臂膀，激动得热泪纵横。
“你的头发……”南宫覆喉中哽咽，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不过面孔倒是一点没变，比我年轻！”
“你也没变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云方气候属实是好！”
二人牵起各自的马，有说有笑地向塔支城缓步行去。
“我刚收到你的信，看信上说你们九月七才到。我见只有三天，实在等不住了，就想着跑出来迎迎你们。没想到才出城就碰见你了！你说巧不巧！”
“哈哈哈，我也着急，所以没跟着他们，独自当了回先锋！”
“可是……”南宫覆沉吟，“进了城，你打算直接去见邠王么？”
“嗯！”一清轻皱下眉，“王爷还好吗？”
“好……不过，我劝你别去见他。”
“怎么？”
“谁都知道你是王爷的旧部。这次你是带着圣旨来的，却在圣旨到前私会王爷，我觉得不妥。”
“嗯……”一清也觉得南宫覆的提醒有理，“是我太急了，不过我有话要跟王爷说。”
“你跟我说，我去转告。你还是先下榻官驿，在钦差到达前不要露面得好。”
“好吧。”一清停下脚步，看看四下无人，附在南宫覆耳边道：“皇上不希望夷妃留嗣，这回派钦差前来主要是查验此事的。夷妃……没有什么动静吧？”
南宫覆表情略微发僵，恍惚了一阵才缓过神来。“没啊，没有动静。圣旨怎么说的？”
“这是皇上给我的口谕，原旨是：‘你带句话给邠王，就说让他不要忘记皇子家训，皇家不能有蛮夷血统的后人。他想纳侧妃跟朕说就是了。’”一清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南宫覆听得鼻孔微张，深吸着气。
“这样的家训……王爷想必也是记着的，他知道，他知道……”南宫覆不确定地给邠王打着包票，语气和话语甚是矛盾。
“夷妃确定不会出问题？”一清有些质疑。
“不会，夷妃在王府里好好的……听说还经常给王爷跳舞呢。有喜的话，不会跳舞吧？”
“嗯。”一清放下心来，“反正你还是跟王爷说一声，也让他知道钦差的来意。”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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