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不足半年，黄河东、王为国等同学便陆续走上了理想的工作岗位。
黄河东进了县粮食局直属粮库。直属粮库是一个非常牛的单位，县城的干部职工买大米白面食油、兑换粮票以及转户粮关系、落户粮关系等， 都需要直属粮库的人帮忙办理。平民百姓、一般干部的子弟根本进不了直属粮库，能进直属粮库的都是有头有脸有后门的人。直属粮库的人也高高 在上，感觉比其他单位的人高一大截子。
一天下午，黄河东正在办公室细品慢啜茶叶水，传达室的张师傅告诉 他，电话里有人找他。
黄河东赶忙向传达室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想，这时候来电话找我的人， 不是王为国就是魏国忠，找我会有什么事儿?哼，还不是下班后找个地方喝二两， 要不就是去看电影。
黄河东来到传达室，看见电话手柄放在桌子上，还听到话筒里有细微的嗡嗡声。他把脸转向张师傅问：“哪来的电话?”
“不知道。”张师傅回答，“我问了，听声音是个男的，他不说是哪里。”
“喂，哪里?谁呀?”黄河东拿起电话手柄，对着送话器问。
“黄帝，黄君，黄先生，你在忙啥哩?”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连喊带笑的声音。
“好你个大王，看把你高兴的，你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黄河东 没有猜错，电话的那一头正是王为国。他们在电话里又开起了玩笑：“你问我正忙啥，我正接听你的电话哩。大王，请指示。”
“下班后干什么?有安排吗?”电话那一头的王为国问道。
“你是不是想请客?你要是请客，那我就把其他酒场推掉，我得给你面子，亲自赴你的宴会，谁叫我们是铁哥们儿哩。”黄河东诙谐地回答。
“你这家伙呀，不说请请我，光想让我请你；我才想请你呀，你就想拿乔！这样吧，既然今天有人请你喝酒，那我就不难为你了，你去参加别的酒场吧，我也陪你去，给你当一回酒缸如何?”王为国知道黄河东在卖关子，便点破了他。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家伙真不实诚！你根本就没打算请我喝酒， 你让让是一礼，锅里没下我的米。”黄河东又调侃道。
“不跟你涮嘴了，说正经的。我真有一个事儿，想让你给我参谋参谋， 出出主意。”王为国在电话的那头不再说笑话，把话转上正题。
“什么事儿?还有难住你的事儿?我不信！”黄河东顿了顿，又说：“有啥事儿用我给你参谋?你怪看得起我呀！”
“有人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县医院的医生，我想把情况给你说说， 咱们商量商量看如何好。”
“原来是这事儿呀，算你聪明，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我在这方面很见长！行，伙计，你得让我看看她长得漂亮不漂亮。”黄河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欸，你和前边的那两个对象进展到哪一步了?你和她们不是经常约会吗? 我提醒你，伙计，你可不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惦着筐里呀！挑挑拣拣可以，但千万不能多吃多占啊！”
“这样吧，下班后，我叫上魏国忠和祝光明，我做东，咱们到食堂里坐坐， 到时候再具体说吧。”王为国在电话里说。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听你的！我可不敢不去，不能因为不到而得罪你。”黄河东笑着说。
“你这家伙，占了便宜还卖乖呀。”王为国在电话里笑了笑，“老地方见， 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傍晚，王为国、黄河东等四个哥们儿，又一次坐在大众食堂的雅间里。 继毕业那次喝酒之后，他们又在一起喝过几次酒?这是第几次在一起吃喝? 他们谁也记不清了。
王为国从家里带了西凤酒和大前门烟。他们点了六道菜。上来两道菜后，便开始吃喝了。
刚放下酒杯，黄河东便急不可待地问道：“为国，快说说女方的具体情况，让大家讨论讨论，给你参谋参谋。”
王为国满面春风地说起了最新女友的情况。
王为国是一位县领导的儿子，又有令人羡慕的工作，论地位有地位， 论家庭占家庭，在县城基本上是最好的条件了，自然为他介绍对象的人很多。他和他母亲从中选优，与几个姑娘先后见面相亲，最后，从中筛选出 两名条件最好的女孩作为恋爱对象。几个月来，他一直与这两个女孩保持着密切交往，计划从中选定一个当未婚妻，但到底选其中的哪一个?直到上个月月底，他的态度仍不明朗。然而，半个月前，县医院分来一名从省医学院毕业的女大学生。这位女大学生姓史，名叫晓倩，今年十九岁，她虽是从初中毕业生中推荐的工农兵大学生，但人长得非常漂亮，不高不矮， 不胖不瘦，说话声音甜润，笑时笑靥如花，穿上洁净可体的白大褂，走路飘飘似仙，如天使一般。县医院的一位副院长想与王为国的父亲拉上关系， 见史晓倩美貌绝伦，又有一块大学毕业的金字招牌，便抢先把她介绍给王为国做女朋友。王为国与她一见倾心，俩人三天两头见面，已谈得火热。 这样，王为国现在便与三个美女同时谈恋爱。
王为国向他的哥们儿介绍史晓倩的情况时，眉飞色舞，流露出几分得意。
王为国的话音刚一落地，黄河东便开了腔：“王为国，你中啊！交上桃花运了，同时与三个美女谈恋爱，玩得怪花呀！艳福不浅啊！千万别累着你喽！”
魏国忠接过话茬：“这才叫货比三家哩。”
王为国嘻嘻一笑：“赶巧了，赶巧了，这是暂时的。”
“你忙得过来?三个美女同时找你，你该咋办?”魏国忠看着王为国问。
王为国瞥了魏国忠一眼：“哪有恁巧的事儿?如果真是那样，就先见 一个，想办法推开另外两个，过时候再给那两个编个理由。”
黄河东问：“她们互相不知道吧?”
“这事哪能让她们互相知道?”王为国反问道，意思是根本不能让她 们互相知道。
“你真有两下子呀，能把三个美女玩得滴溜溜地转，不简单！不简单！” 魏国忠嘲讽道。
“欸，为国，你是个情场高手啊！你与她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摸过她们的手没有?亲过她们的嘴没有?会不会把她们的肚子弄大?现在如实交 代！”祝光明听着他们的问答，把脸转向王为国，直白地问。
“对，老实交代！摸过没有?”黄河东帮腔问道。
“不准撒谎，赶快交代，摸过没有?”魏国忠也跟着起哄。
王为国见三位好友一致追问，有些不好意思，便反问：“摸什么?”
“这么说来，你肯定摸过，至于摸哪里?你自己知道，快说！快说！” 魏国忠反应较快，听出了问题，催促着王为国。
“对，快说！”黄河东、祝光明异口同声地催促。
“摸过手。”王为国笑笑说。
“还摸过哪?”祝光明再次追问。
“一边趴着去！”王为国看了看祝光明，佯装生气，呵斥道。
“亲过嘴没?”魏国忠接着问。
王为国笑而不答。
“默认了，默认了。”魏国忠看着王为国，微笑着说。
“肚子弄大了没有?”祝光明戏谑道。
“滚，滚！”王为国再次呵斥祝光明。
“叫我看呐，他摸摸手亲亲嘴不稀罕，至于肚子吗，绝对不会弄大！他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敢偷吃禁果。再说了，他要是给人家种上，他能 脱身?”黄河东止住笑，似乎很客观地说道。
“他刚认识史晓倩，估计还没对她下手哩。”魏国忠笑着说。
一提到史晓倩，王为国就喜笑颜开。
“为国，听你说的情况，史晓倩确实不错，你们先谈一段时间，如果 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定下来。”黄河东正儿八经地说。接着，他看着王为国， 问：“我们还不认识史晓倩哩，今天能不能让哥们儿一睹其芳容?”
魏国忠、祝光明完全同意黄河东的意见，也嚷嚷着今天要见史晓倩， 看她长得到底有多美。
王为国答应，吃完饭可以带他们去县医院看看，只是不知道史晓倩今晚值不值班，如果今天见不到她，可以改日再看。
他们戏谑一番后，终于结束了关于王为国女朋友的话题。 在谈笑中，六道菜已经上齐，酒也下了半瓶。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都点上了烟，模仿着领导抽烟的样子，潇洒地抽了几口。后来，只有祝光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其余仨人没有再抽。
雅间里弥漫着烟味，漂浮着淡淡的白烟，黄色的灯光穿过白烟，照射在桌子和他们的脸上。他们流露出兴奋的眼神，一脸得意的神情。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笑，不时戏谑几句，随之笑声响起。
王为国心情好，今天做东，他再三劝哥们儿多喝多吃。他说：“兄弟们， 多吃点儿多喝点儿，吃饱喝好不想家。”
黄河东接话道：“别客气呀！王大人既然安排了恁好的酒菜，我们就敞开吃放开喝吧，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
魏国忠闻着杯中的酒，看着桌上的菜，若有所思。他说：“伙计们， 我们怪拽啊，现在能喝上恁好的酒，吃上恁好的菜的人不多呀。”
“说起来我们就是怪拽！高中毕业还不到半年哩，都进了一个好单位， 都有了一份理想的工作，又有好酒喝着，在一般人看来，我们拽死了！是 灶王爷上天——神气(起)来了。”黄河东补充道。
一提到单位和工作，他们都来劲了，争先恐后地炫耀自己的工作单位。
黄河东第一个谝自己的单位。他说，直属粮库确实不错，是个有实权的单位；上班才两个来月，找他办事的人就有好几个；以后谁买大米、白面、 好油的话，给他说一声就行了！他的工作很轻松，工资待遇也很好。
王为国介绍了县水利局的情况：水利局每年组织成千上万的民工，在本地或外地开沟挖河，挖河的场面很壮观，红旗招展，人欢马叫，轰轰烈烈， 好不热闹。水利局每年都在各公社打井修桥，所做尽是积德行善、为民造福之事；水利局的工程很多，钱花不完，干部职工的福利补助比较多。
魏国忠也不甘示弱，眉飞色舞地夸耀物资局：国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 大部分物资通过物资局向下分配，如果谁想买自行车、缝纫机可以给他说， 他找股长要一张紧俏商品购货券就解决问题了；物资局管着紧俏物资，找局长买柴油机、电动机、缝纫机的人多着哩。
祝光明也不甘拜下风，说起县土产公司也是一套一套哩。他说：“你们有权力，可以帮人买好东西，我不能办那些事儿。但是，我们土产公司 经常收集本地的土产品，同时，也运进来很多外地的土特产品，其中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咱哥们儿谁想吃稀罕东西，给我说，我一定搞定。”
他们轮番夸耀自己的单位，炫耀着手中的权力。从他们的话中不难听出，他们昔日谋一份好工作的愿望已经实现，对现在的工作称心如意。
他们时而喝酒，时而戏谑，时而闲聊。
黄河东主动喝了一小口酒，吃了一口凉拌猪肝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看着王为国问：“欸，除了我们几个，我们第十班的人现在都干啥?”
魏国忠抢先答道：“没听说，还都在家吧，他们除了在家劳动还能干啥?”
王为国慢条斯理地说：“前几天，我遇见宫殿柱了，听他说‘石青山和关爱兵参军走了，余有方当了民办教师，唐荷花当了村赤脚医生，其他都是下地干农活。’真正参加工作的，只有我们几个。”
“石青山、关爱兵参军去了?不简单呀！他们有后门吧?没有门子可是当不成兵啊！”魏国忠惊叹。
“听说石青山的叔叔是大队支书，关爱兵的舅舅在部队是一个大官。” 王为国答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哩。”魏国忠明白了。
黄河东在临近高中毕业的时候，对唐荷花再次发起求爱攻势，猛追了 一阵子，但唐荷花却不冷不热，致使事情不了了之。现在，他听说唐荷花当了赤脚医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使他又一次想起了她。
他们的饭局结束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在黄河东和祝光明的强烈要求下，王为国带着几个哥们儿来到了县医 院住院部的内科医生办公室。
王为国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前，回头示意一下，让黄河东他们在门外等 候。他轻轻敲了两下门，然后，缓缓地将门推开一半，看见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在伏案写病历。
女医生听到动静，抬头瞅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有什么事儿?”
“我找史晓倩哩，她值班不值?”王为国望着女医生问道。
女医生又转过脸来，仔细看了他一眼，当她认出他是史晓倩的男朋友时，脸上露出了微笑，并站起来热情地说：“请进，请进，晓倩今晚值班， 现在她去病房了，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把她叫来。”
“不用，不用，我没有当紧事儿，先在外边等会儿吧。”王为国估计， 时间不会太长，史晓倩就会回来，便没有让她去叫。
王为国轻轻带上医生办公室的门，在门外房子的抱厦下，与他们三个人一起伫候史晓倩。
县医院内科病区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共有三排房子，都是带抱厦的平房。这三排房子，共有三十间，其中二十四个单间是病房，其余的几间分别是医生办公室、护士站及科主任办公室。每间病房里一般有三张病床。 医生办公室在第二排房子的中间。
房子抱厦的顶部挂着电灯泡，黄色的灯光照射在他们的身上；病房里 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射出来；病房的门或关或开；病房里隐约传来病人的呻吟和孩子的哭闹声；空气里含有淡淡的药味。
他们在抱厦下等了十来分钟，期间，有人从外边走进病房，也有人从病房出来向外边走去，不时有人从他们旁边经过，只是没有史晓倩的身影。
时间又过了五六分钟。
从前排病房走来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这俩人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待那俩人走近时，在淡黄色的灯光下，王为国看到走在前边的正是史晓倩。
王为国把脸转向他们，低声说：“来了，来了，走在前边的那个。”
他们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的身上，打量着她的身材，凝视着她的脸蛋，好像要把她那漂亮的脸蛋摄入眼睛里一样。
王为国正要与她打招呼，史晓倩也发现了他。她看到他们在一起，已猜出他们是他的朋友，便对他们莞尔一笑，走过来说：“来啦?请到办公室坐吧。”
他们随她进了医生办公室，分别在木椅和条形连椅上坐下。
史晓倩热情地为他们每人倒上一杯开水，然后，坐在桌前的一把椅子上， 与他们说起话来。
在办公室写病历的女医生知趣地说：“你们坐吧，我还有点事儿，先出去一会儿。”说罢，她合上病历夹子走了。
黄河东见史晓倩貌似天仙，举止优雅，语言流畅，声音甜润，便在心 里说，真是美女加才女！难怪王为国又要与她谈恋爱，原来她长得特别漂亮，又有令人艳羡的工作，真是太吸引人了。
王为国向史晓倩介绍了他的三位哥们儿，每介绍一人，她都颔首微笑。
他们三人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史晓倩，尽管想与她开几句玩笑，但见她 彬彬有礼，谈吐文雅，也就不好意思胡说八道了。
他们在医生办公室坐了半个来小时，然后，辞别史晓倩，各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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